脸上关切的表情令朱祁铭动容。
“礼部员外郎吕希参见越王子殿下。”
“学生祁铭见过先生。”
吕希虽是严师,却极富人情味,与朱祁铭寒暄一番,闭口不提朱祁铭被掳及他父母双亡的事,以免触及他的伤心处。
吕夕谣姗姗来迟。她梳着堕马髻,身穿淡黄襦裙,洁净的脸上似泛着一层白光,闪亮的眸子里有分淡然,鲜有灵动的时候。
吕夕谣步履轻盈,在离朱祁铭约丈远的地方驻足,躬身施礼,嘴上依然无语。
旧有的记忆又被翻起。隔着珠帘的流苏,映着烛火,在香雾缭绕的彩楼,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在扑闪,这道影像曾于梦中无数次回放,离他极近,俨然就长在心头,凝神即见,呼之即出。
可是,现实的景象如此模糊,令他茫然,很想上前叫声妹妹,她已转身而去,在另一张书案边落座,如丈量过一般,离他的书案恰好又是丈远的距离。
吕希的目光扫了过来,朱祁铭装模作样地落下身来,正襟危坐。
此次进学自然是重读四书五经,发微阐幽,与往日的蒙学大不相同。朱祁铭五心不定,恍惚间只觉得吕希摇头晃脑,舌绽莲花,脱口道出的优美言词无需整理,自能成文。
朱祁铭注意力不集中,并非完全源于旧有记忆的干扰,说到底,历经磨难后,他对搬着四书五经发微阐幽已有排斥心理。如此精妙的阐释可供欣赏,可供品味,一旦拿它临事,却百无一用。
好不容易定下心来,听出吕希讲的是《论语》,就见一名内侍匆匆入内,叫上吕希出得殿去。
朱祁铭扭头看向吕夕谣,见她端坐不动,一副“娴静时如娇花照水”的样子。
突然,吕夕谣微微侧过头来,“你······近来还好吗?”
是跟我说话吗?
天啦,你终于开了金口!
“好,好,好,一切都好!”朱祁铭莫名地激动起来,起身就想走到吕夕谣那边去。
“别过来!家父教导极严,如今都大了,男女有别。”
这才多大点年纪呀!朱祁铭顿感无语,想吕先生确为严师,如举止失当,传到先生耳中终是不好,就略感失望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那边吕夕谣默然许久,又开了腔:“既然是陪读,是否该‘殿下、殿下’的叫来叫去?”
你不想叫“殿下”就明说,何必绕着弯子套本座的话?朱祁铭心里犯着嘀咕,嘴上却道:“不必拘礼,我二人以你、我相称即可。”
那边吕夕谣半天无动静,既不点头摇头,又不吱声,这让朱祁铭大感诧异,竟怀疑自己方才的措辞或许失当。
这时,吕希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那人一脸的不高兴。
老者径直走到朱祁铭座前,“翰林院侍讲学士黄英参见越王子殿下,在下奉命前来督学。”
侍讲学士?入阁了么?
朱祁铭吃了一惊,想头甲进士何人不盼点翰林,而此人不单进了翰林院,还是一名侍讲学士!此时亲来督学,肯定是奉了圣旨或太皇太后之命的,当即起身无比谦恭地道:“小辈方进学,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殿下客气。”黄英转向吕希,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方才老朽在门外听了许久,实在是忍无可忍!解文释义须有问对,殿下疏于学业,无问对何以进学!”刚转过身来,似未解气,又猛然转过身去,“宫中每旬皆有经筵,经筵上从不缺问对,你照着教学即可,何必自以为是!”
那边吕希情有不堪,微微躬身,似在赔不是。
这边朱祁铭坐不住了。同为从五品官员,岂能以势压人?何况当着学生的面折辱其先生,是可忍孰不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