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文渊阁中,首辅大臣刘士奇双眉紧皱,五十多年宦海练就的沉稳在面对面前这些奏折的时候,也不免开始泛起波澜。
江州涝灾?浪人袭边?银川贼乱?山东洪水?运粮失途?临清仓焚……
放屁!
全他妈放屁!
阁老大人此刻已然抑制不住胸中怒火,他知道各地上报灾情,便是为了克扣税收,勾结京官以肥己囊,同时还让朝廷无处考勤。平日里他也不是不知道有这些猫腻,但此刻是国家危难之时啊,这些官员居然还……
他忍不住抚胸咳嗽,平日里打点得颇为齐整的长须在此时已然咳得杂乱不堪!
他想起从前方军中寄回来的神秘书信,据家人说是一个被抓住偷食的小乞丐送的。
严格来说那也不是书信,只是一本抄本《荣枯鉴》夹行中所写的几个蝇头小楷。
语句不多,只有八个字“临清将焚,忠贤诤上”。
他本不以为意,当是市间乱言。
前几日为了筹集前线粮草,但进度始终不佳。他起心动念,便要亲自去临清仓查看,可是临行之前,却……
他不由得再次看向了手中的折子,临清失火!殃及仓粮!连同仓卒共罹难一百二十七人,粮帐也一并焚毁?
默默地合上奏折,老眼紧闭,刘士奇此时忽然觉得疲惫不已。
临清仓修建得如此牢固,相互之间均有隔层,当初还是贾陆亲自审核工程的,又怎会有无名之火一下就可以做到“烧舍连野,烬毁十九”?
可是,这样的奏折,内廷给的批示居然是“着有司修缮重建临清,调周边诸县粮以用”,而并未彻查临清仓中损失粮饷究竟有多少!也并未彻查相应官员渎职之罪!
往日里他倒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宦场有自己的规则……
可如今可是战时啊!
吏部有考功司,户部有各地清吏司,各州县均有巡抚坐镇,各地年产都要入京核印,制度已然完备,可为何这般弥天之谎还是撒得出来!
到底这旨意,是出自秦王之手,还是那更深宫殿之中的太后意思?
刘士奇不觉想起了出征之前,皇帝将自己单独叫来,口授了他监督秦王执政的三件要务,并让他暗中将秦王执政事宜密报行辕之事。
那一番对谈,让刘士奇不由得心惊,也不由得让他钦佩。从前他只把皇上当成一个少年看待,而此刻他却真心将这个少年天子当作了自己的君上。因为皇上给了他事急从权的权力,也就是说,若是秦王有不利于社稷之举,则可杀之。
可是如今强敌正在山海关一侧,此时若是玄都不稳,后果堪虞啊。
刘士奇脸上皱纹更深,默然许久,从袖中取出在那日南山大火之前,慕容渊托书院中夫子转交给自己的一个锦囊。那锦囊由湖绸织就,看来端地华丽。
打开锦囊,却见内里装了一面玉牌和一方签纸。
刘士奇凝目向那签纸上看去,却见慕容渊潇洒的笔迹写着:
“以铜为币,以海治荒。玄之又玄,国之屏障。犒军以战,田税入商。杀官饷仓,屠王为粮。败则睚眦,胜则狴犴。”
刘士奇缓缓读罢,忽然老眼一闭,眼角皱纹顿时深深刻入脸颊。
“杀官饷仓,屠王为粮”?
小渊儿啊,没想到你已然看到这层,倒是老夫,唉……
刘士奇睁开眼,却见那面玉牌之上刻着两个圆润字迹:
“隆湖”!
看到这两个字,刘士奇不由得又皱起了眉头。
忽听得脚步声响起,一个太监缓缓走入文渊阁,却是冯宝,刘士奇连忙起身相迎。只见冯宝略一躬身,道:“阁老,秦王殿下有请阁老入内,商议明年春闱筹备一事。”
刘士奇心中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哼了一声道:“嘿嘿,老夫早就想当面问问他了。”说罢两袖一拂,昂然起身。
————————————
杨鸿适《东亚中世纪史纲》:“石见银山是扶桑战国末年的大名们争夺的重要资源,正是这座银山,奠定了藤原秀吉的胜利基石……其时东亚海运已然开阔,世界贸易开始展开,于是同时具备便携、通用和保值性质的银便成了通用货币。而同时代的齐朝坚持使用政府铸造的铜钱作为交易货币的行为已然无法适应日益增长的贸易需求,于是齐朝末年扶桑的白银流入也是导致齐朝经济混乱的原因之一。”
《南周志》:“自显庆始,江州三十八郡,凡二十载,未遇旱涝,民生欣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