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一府还能屹立不倒了!这代安国公沐允字怀时,也可算是一代名将了,三十年前他率军平安南之乱,那还是武宗朝的事了!”说着看着那少年道:“宝刀安怕空鞘锈,良驹岂畏伏枥老。待得边驿烽尘起,横刀立马亦英豪。这是据传这位安国公写的,端的可堪豪迈,可谓男儿!”说着心潮澎湃,凝目向那块“安国镇邦”默视许久,摇了摇头,笑道:“当然,这安国公府还有一项好,便是他家的卤鸡论口味算是京城一绝!老子这便带你去尝尝?”
说罢项尤儿便拉着少年绕道钻去安国府旁一道不起眼的巷子中,他们常来此处偷食,久而久之便发现了此处隐蔽的方便所在,只见他扒拉草石,不多时便翻出一个只够一个人勉强钻过的破洞,他与那少年身材均瘦,应是钻得过去,要是换了自己一党的狗熊儿的话非得卡住不可。这时他回身招呼那少年,却发现这片刻间那少年已然不见了踪影!
项尤儿一惊之下,四处望去,忽听的头顶有瓦片轻轻敲击的声音响起,项尤儿闻声回头,却发觉那少年已然伏身在院墙顶上,正盯着他看,眼神中满是疑惑,似乎不知他为何不直接翻墙一般。
话说这安国公府并非寻常院落,这寻常的院墙最多八九尺高,而安国公府的外墙便已有一丈三尺许,因此这一干痞儿虽然嘴馋安国公府的吃食,但却从来不曾选择翻墙而入,直至打通了这个墙洞,方才能品评比较一下这安国公府的卤鸡与其他府第的口味有何不同。此时他眼见那少年似乎毫不费力便上了外墙,虽然再次确定那少年身怀莫测武艺,但心中的少年气性却被激了起来,于是便也不去钻那墙洞。
他几脚将洞口土石踢上,接着倒退了了好几步,助力向院墙跑去,堪堪要到墙角,他脚上用力,使尽全力向上跃去,在空中角尖还在墙上蹭了几下,却最终差了一二尺,便已势尽下落。项尤儿眼看自己就要狠狠跌下,他口中却半声不发,堪堪将要触地,忽然腰间一紧,似乎被绳索之类缠住,接着自己便被大力一拉一抛,他心神方定,却发现自己已然被放在了外墙顶上。
他心中了然,必是这少年救了自己,心中对他的本事真的是佩服到五体投地!他此刻第一次从这高墙顶上俯视安国公府,心中设想安国公虽然是这府第的主人,想必也从未在这个角度看过自己的院子吧。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是一阵得意,若不是此刻身在险地,恐怕按他的个性又得要开怀大笑了。这时他转眼望向那少年,只觉那少年认真之时,眼神中便已不似白日里的天真淡然,代替的却是敏锐澄澈。此时少年注视着他,眼神中似乎询问他这时应该如何举措,项尤儿心中一定,便打了个手势,示意二人暂且隐身在墙顶暗影之中,观察一下府中地形。
这安国公府项尤儿早已来过数次,也清楚厨房在何方位,只是此刻高度不同,便存心想仔细看看这院中布置如何。这时他举目望去,却发现这安国公府远比他想象的大,四百年来兴废更迭也在这院子中体现,这院中靠东侧屋舍较新,靠东侧则相对较旧,院中外进是回廊水榭假山照壁,中进是客堂厨房书舍阁楼等等,端的气派,至于内进如何,在墙顶却是无法看到。而马厩与操兵场却在西侧较外边。
正待再看之时,却听得一个清亮的男子声音响起:“安国公明鉴,学生此有三策,近策可退北境胡人,中策可安灾恤民,远策可富国强邦,恳请安国公容学生分解一二。学生不求仕名,只为天下苍生作此请!”
项尤儿与少年循声看去,只见照壁之前正站着一个书生打扮的布衣青年,约莫二十上下样子,只见他剑眉朗目、身形挺昂,虽是书生装扮,看气宇却轩拔异常,看上去倒像是堂前执戟的校官。
他此话说的慷慨,却无人理会于他,片刻之后,却见一个府中杂役的老妪捧了一个包袱来到这书生身前,颤巍巍地对着书生道:“公子爷,你这几日里已是第七次来了,今日我家老爷上朝回来,不知如何发了火,将你的书函撕了,后来我家老爷觉得过意不去,指点奴才给您包了些点心吃食,连同你这几日打点给咱们奴才的花费一并还你,让你权当是回乡的路费吧。公子爷,我家老爷还说了,公子如果真想报国,做不了军卒,也能谋个差役啊。”
书生听闻此言,仿佛胸中气沮已极,他仰面向天长叹一声。叹毕,书生接过那老妪手中的包袱,道了声谢,接着怅然说道:“婆婆,烦请与小姐带句话,就说卫某感激小姐青眼,然此去当是永诀,小姐恩情卫某无以为报,实在惭愧!”
转身向府门走去,这时看他背影,已然不似方才那般轩昂,只见他步履沉滞,慢慢走出了府门。方才出门,身后府门已然“嘭”地一声关上,那书生默然呆立了片刻,忽然将手中的包袱向门边一抛,接着一振衣襟,大步向远处走去。
关上府门之后,那老妪似有似无地向项尤儿他们这边瞥了一眼,墙头的项尤儿已然察觉不对,一拉少年的衣袖,指了指府门,两人便沿着墙溜下了院墙。项尤儿待得那书生走远,便快步溜过去将书生丢弃的包袱拾起,与少年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打开来一看,只见那包袱中有除了十数两白银和一些碎银子之外,还有一个油布包了的一包精致点心、一份细心粘好的被撕过的书函和一方用青色绢布做的小小素签,看那绢布样子似乎是从男子衣裳裁下的。
项尤儿虽是痞儿,但小时做书童时却学了几个字,后来街口的算命瞎子和胡同里的说书先生也教他识过字,算来也不是文盲。这时他凝目看去,只见这书函之上字迹清朗、笔式大气,项尤儿攥起力气读了几句,虽觉得之乎者也的看着费力,但却一路看了下去。
他越看越是眉头紧皱,看了许久方才看完。看完之后,项尤儿合上书函,竟然长叹了一声,叹过之后,项尤儿自己拍了拍脑袋,随后包上包袱,背在肩上,挥手招呼少年跟随自己,向街巷深处走去。
此时安国公府内进一间雅致的闺房内,方才逐走那书生的老妪站在屏风后面,一个清脆悦耳的嗓音问道:“钱婆婆,他走了吗?”这声音听来温婉柔和,仿佛春天溪水一般。
钱婆婆咳了几声,道:“方才已经走了。”
这时屏风之中传来了一声浅浅的叹息,那声叹息似是忧愁、又似是喜悦,叹息之后,只听得那女子又道:“他走的时候可有何言语?”
钱婆婆道:“并无!”
屏风之后沉默了许久,那女子方才开声,只听得那声音中满是疲惫,道:“钱婆婆,有劳了,你下去吧。”
钱婆婆唱了一个诺,转身离去。
乾清殿外,残阳之下,年轻的九五之尊萧镇站在玉砌的阑干之前,闭目深吸这傍晚皇城之中的空气,半晌,他也不回头,只是对身后说道:“二哥,你说朕如此做可是对的。”
离他七步之遥,宫殿的巨大暗影之中,垂手站立着一个同样轩昂的青年,却是秦王萧?。
他闻言,缓缓道:“天命难测,天子之行又怎可用对与错来量度。”
萧镇道:“不错。”他顿了顿,扶着阑干道:“二哥,你曾说过,王乃平民之祭器,虽受民之膏血,却应克尽心力,予民昌平之世……而今……你还赞同此言否。”
秦王道:“确实无疑。”
萧镇深吸一口气道:“好!”说着转身走到秦王身前,拍了拍秦王的手臂道:“下个月朕亲征,国事便交与二哥了。”
说罢,便又转过身,看着天边的云霞道:“秦王萧?听旨,朕不在之时,着你办三件事。其一,配合刘士奇,调扬州兵员北上,北上之士需各自携带粮草,其中五成调往鲁东,做河灾赈灾之粮,四成调往大同,兵员充入神策军之中,余下一成,你与内阁酌情而定。
其二,朕北伐之时,石信与三大营随朕出征,朕已着于方彻调骐山营暂充京畿防卫,如此那贱人便无军中倚仗,且如今北伐,你可借筹粮一事,与都察院彻查那贱人一党吞并火耗与空饷之事。
其三,朕已密诏左雍,一旦证据查实,你在京城,便可放手惩治那贱人了。”
秦王闻言三拜,道:“臣遵旨。”
萧镇仰头叹道:“此次北伐定不轻易,但愿朕凯旋之时,你能送还朕一个承平之世。二哥,辛苦你了,你下去吧。”
秦王闻言,叩首离去。
萧镇独自看着那西落的斜阳,喃喃自语道:“二哥,朕这么做真的对吗?”
《通鉴·胆侯列传》:“初,胆侯隐于市,慷慨有豪气。尝语于朋党云:儿郎当葬于沙场乎。举座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