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抉择

    连吉尔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商会的，他一路上一直处于一种神思恍惚的状态中。使他恢复清醒的，是他相濡以沫近七载的妻子关切的目光与温柔的话语。

    “吉尔，回来了，老早就听到你的脚步声了。”

    “恩。”他点点头，神思依旧有些不属，“安娜，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吉尔知道，安娜随着自己来到艾妮吉这些年来吃了不少苦。在这个南方的明珠中，对山民的歧视始终不曾断绝。他之所以为了荣耀市民的头衔拼搏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参议权，而是希望自己的妻子能不再受他人的白眼，能够高高在上，享受富贵日子。

    “没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山民女子微笑着摇头，坦白的说，她的容貌并不算出色，但笑起来却很有味道，正是因为她纯净的笑容，他们最初才走到一起。“也就是一个人在这里有点孤单，不过，这种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不是？”

    她带着母亲特有的笑容，轻轻抚弄自己的腹部，感受着与她血脉相连小生命心脏有力的跳动。这本来是极为温暖，极为治愈的一幅画面，可吉尔注视着，心底的悲伤却越来越浓郁。

    他没有把最后一次一个人运送货物失败欠下商会巨额债务的消息告诉安娜，告诉他那已有身孕的妻子。每当他想到脸上时常保持着和煦的笑容的妻子会因为这件事而愁容满面，他就根本无法原谅自己，也根本无法面对他的妻子以及尚未出世的孩子。

    他始终深深的自责着。

    “吉尔，你似乎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正当他在自责之际，妻子的声音传来。吉尔知道，他这位聪颖的妻子一定是猜到了什么，毕竟他们已经一同度过了七年的光阴，彼此间的小动作都没办法瞒过对方，这也是他不怎么敢回家面对妻子的原因之一。

    瞒不住了。

    几乎是第一时间，他就猜到了这个结果，但他还是不愿意接受。于是用尽量淡漠的语气说道：“没什么，只是一些有关商队上的事，不碍事的。”

    “真的？”

    “那是自然，我还会骗你不成。”

    “可是，据我所知。”女子停顿之后说道，“你骗人的时候喜欢扬起眉毛。”

    “我什么时候扬起……”吉尔反驳到一半的时候发现了不对。他的确是没有瞎说，在家中他很少骗过这位与他相濡以沫的女子，商队方面的事情他也一般不会与妻子一同处理。按情理来说，她应该是不可能注意到自己骗人时有无扬眉，也即是说，方才只是诈他而已。

    竟然上当了。

    这样叹息着，犹豫着，即将做父亲的男人打算将一切与妻子全盘托出。

    “也就是说，你遇上了贤狼，丢失了货物吗？”在吉尔的叙述告一段落后，女子点点头，“然后因为货物的遗失，对商会造成巨大的损失，因为担心我承受不住巨大的打击，就像我隐瞒了这件事？”

    “是的。”

    “吉尔，我们是夫妻，是一体的。”得到男人肯定的答复后，女子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我只是粗鄙的山民，你们旅行商人的事我弄不明白，也帮不了你。我所能做的只是与你一同分担风雨，可当风雨来袭时，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扛在自己一个人肩上？”

    “我……”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希望我和孩子永远快快乐乐，你一个人可以为我们支撑起整片天空。”女子的声调渐渐转高，“可你忘记了，我可不是城里那些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我是群山之民。”

    “群山之民的女子，本就不是娇柔的花朵，本就要为男人分担肩上的担子的。”女人扬起下巴，“这么多年来我像城里人一样过活，可我从未忘记我是群山的子民，以及我应该肩负的责任。”

    “我明白了。”

    回应她的，是叹息，以及如释重负的笑容。

    “关于那笔债务，商会给我开出了两个条件，一个是将我这些年经营的商队交给商会，另一个则是我和我的商队为商会效力三年，偿清欠款。”

    “你一定选择了后者吧，其实不必这样子的。”

    “将自己辛苦经营十年的商队就这样交出，我不甘心。况且，我想让你和孩子在日后能够无忧无虑，清享富贵。”

    “其实不必这样，”女子抚着小腹幽幽叹息，“我只是山民，身上没有流淌着富贵之血，在这里的生活我很不习惯，我更向往在山间自由自在的生活，我只想与你，还有孩子安安静静的生活。”

    “我……”吉尔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没有说出口，只留下一句：“我知道了。”

    哪怕这样应承了妻子，他还是放不下这孩提时代就在他心底扎根的梦想，也放不下这十几年来心血的凝结。他还是依稀记得，当自己第一次跟随叔父离开生养他十二年的小山村来到艾妮吉时，心底的震撼，以及幼稚的誓言。

    “——我一定要留在这座城市中，遍享繁华，高居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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