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开了一天的车,到达国家公园。李沛然熟门熟路地在园区里就近找到一家酒店,外表看来,如那些巨大岩石般朴素,李沛然看冉冉皱了皱眉,笑道:“这儿可内有乾坤。”
外表过于刚硬,导致冉冉对着酒店有不舒适的评价,进去却发觉居然是一家颇有禅意的酒店,若不是往来的金发碧眼,脑中倒是蹦出灵隐、仙居这样颇脱尘的词汇。
在大堂里,两人有不需言语表达的默契,又要了一间双床房。木结构的屋子,洁白的床品,外面一个窄窄的阳台,对着高深的天井,冉冉简直疑心酒店的经营者是徽州来的。
天井上空时用玻璃封闭的,内里是恒温的空间。两人在阳台坐下,微热的空气,如江南四月的季节。
“这酒店有个不错的中餐厅。”李沛然拿着床头柜上摆的引导手册,“送到房间里来也挺好,你说呢?”冉冉十分乐意有人安排好一切,免得自己操心。
冉冉从来都不是个喜欢担责任的人,她希望不需要自己选择、不需要自己拍板,二十来岁之前的确如此,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如同一条法则,跟着就是了,那漫漫的求学路虽然艰辛,却无须她多担什么心思。
她是这样毫无抉择的能力,希望一辈子有人帮她指好路,自己做匹忠实的马,在那条路上一直走下去,她一直这样想,直到现实砸在眼前。
郑其雍在电话那端的咆哮是如此让人心惊肉跳,却也只咆哮了那一下,两人几乎同时掐了电话。可过了一天,他便像从前一样打来哄冉冉,比先前更好声好气,冉冉,你来好不好?我们每年都回去看你爸爸。冉冉,你过来,我们努力努力,以后接你爸妈过来。冉冉,我对你不重要吗?我爱你,我想要你在我身边。
他的低声下气让冉冉的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滴。前脚和他道别,后脚妈妈在电话里声泪俱下,冉冉被夹在一个幻想的自己小家,和生活了二十来年的真实的家中间,往左往右都受到羁绊,那是场旷日持久的抉择,和势均力敌的交手,几乎把冉冉撕裂。
出神的几分钟空档,李沛然已在便签上写下几个菜,推到冉冉跟前,她忙点头。靠在椅背放着的软垫上,低头看桌下,李沛然早换下深棕色的户外靴,换上房间里一双软软的拖鞋。冉冉对他到哪儿都能把自己安排得很舒适的能力感到惊诧。
不单单是换双拖鞋,比如他用一贯张扬的笔锋洋洋洒洒写下菜单,还中英文对照,他的英文和中文一样好看。冉冉看在眼里,竟没有一个菜需要更换,又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而不在纸上。
他抓着那张便签,坐在床边打电话,他往床头靠枕上一仰,用很惬意的姿势向客房服务念菜单。
这是冉冉看到过的最从容的人。也许他的家世让他无须忧虑,所以一直从容。冉冉撅撅嘴,郑其雍也没有他这样的气质。他同样惊惶过,因为自己,是不是该庆幸,总算给他留过点什么,哪怕是伤害,也足以让他记得。然而一对曾经的恋人,除了相互伤害,居然不能给对方留下点什么,也实在是遗憾。
李沛然打完电话,坐回冉冉对面,征得了她的同意之后,点燃一支烟。夹着香烟的手指不纤细,却很长,仿佛是天生适合夹着烟的,若是再细些再短些,就没了男子的气概,好像连夹着烟的资格都没有。
他微仰起头吐出一口烟时留给冉冉的是一张侧脸,短短的胡茬从两鬓一直到下颌,青色的,衬得脸色分外清爽,下巴颌上一道沟,和鼻子额头都成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短发很精神。
他如果没那么滥情,没那么好的家世,没那么轻挑,是很好的人。然而他偏偏就是那样的人,冉冉一定不能留念想的人。
客房服务把菜推进房间,给他们一道道摆好在阳台的几上。又在几步远的高柜上点了几支蜡烛,便退出门去。
李沛然指指天空,“再过半个钟头,有很好看的星空,这种景象国内城市已经不多见了。”他果然对什么享乐的都了如指掌。
冉冉觉得自己徜徉在一个华贵的私人定制服装店门前,玻璃橱窗里有一件丝绸重工刺绣的连衣裙,冉冉仰头看了许久,里面有个认识的朋友,自己若是客气一点要求试一试,也是能够如愿的,然而自己却买不起,即使华服合身,在镜子前光鲜地转两个圈,到头来还是要脱下来,站到窗户外面去看看而已,还有什么走进店铺去的意思呢?
她对着一桌子令人垂涎的菜,头顶上澄澈的几亿光年外的浩瀚星河,伤感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从前她怎么就不懂这个道理?非要抱着不属于自己的华服不放。
庆幸的是自己终究没有为他而露出什么丑态。在发觉自己疑似要沾了郑其雍家的光的时候,及时还了回去——妈妈发现爸爸的手术没有扣款,急急忙忙向同事打听,发觉其雍的妈妈把手术的费用都包了下来,她清楚这场手术的代价,连忙汇了十五万多到冉冉的银/行/卡上,去了个电话,叫冉冉务必把钱还回去。
那是冉冉第二次跟其雍的妈妈交手,其雍的妈妈以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气势显些将冉冉压垮,那个时候冉冉才知道自己是不配有什么东西的,那是她头一次感到卑微,不是为自己卑微,而是因为她的轻视而卑微。
李沛然用雪白的瓷勺舀了几个虾仁到冉冉碗里,“别发愣啊。”她夹起一个放在嘴里,嚼一口,既鲜嫩又有嚼头,很是不错。但是他为什么这样周道?都是套路,他的从容都是套路,他经历得太多太多,习惯成自然,并不因为对面是冉冉还是别的什么人而改变。
冉冉觉得很难过,只能默默地在星空之下将这一餐吃完。
某些时候,静下来心平气和地想想,冉冉若是怪郑其雍,那也是没什么道理的。他咆哮过、求过,过了一个礼拜,他跟冉冉说了自己的打算:这博士不念了,马上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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