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起于草野

桢站在原地蹙起眉头，手不由自主摸上腰间别着的鞭子，缓思了一下，这才手掌收回，从腰间垂下。

    往前几步赶上去，抬手拍向他后背，不留神可能用的劲儿略大了些，没成想他向前踉跄了几步，终究没站稳住，身子一晃，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哎、哎、哎、这...”

    颜桢虚空探了两把手，没抓住，然后蹲下来，俯身瞧他：“你这又是为哪般？脸上颜色就像那□□身上的赖疤，当真难堪。你若再这般小性甩脸...”阴阴一笑，威胁道：“我就把你扒光绑在这野外树上，那时再招来什么“龙阳兄弟”等此类人物，我绝不救你！”

    “不救便不救，总之，你也没有半分稀罕我。”

    云轻赌气回道，并不起身，把头侧向另外一边，轻喘着气。

    颜桢探手拎他衣领，手指不经意触到他后颈肌肤，一片滚烫。

    扯着衣领把他翻身正过来，手背贴向他额头，果然，一夜的折腾，又是雨淋、又是湿衣，云轻这是发烧了。

    之前在高台上，颜桢见识过发烧的厉害之处，连鹰倌那样的人都不得不摊在床上数日起不了身，更何况眼前烧的人是云轻呢。

    颜桢一把拽过他随身带着的小包袱，打开一翻找，除了那一包金银细软，别的再没有半点有用处的东西。

    一瓶金创药，是颜桢高台上带下来的，头些时日云轻骑马腿内侧磨出殷殷血痕，不好意思言语，坐在马背上还能强自装淡定，一下马背时，总扭捏着走在颜桢身后，偶然回头，见他一条腿喇着，还没来得及收回原位。见颜桢发现，满脸的难堪和不好意思。

    颜桢给他金创药时，他还推辞，说颜桢是习武之人，比他更需要此药，应作应急之用。

    颜桢挑眉一笑，且不说武功高低，目前是否有人伤的了她，单只说若真有人能伤了她，恐怕到时候光有这金创药也抵不了多大用处。之所以拿了这瓶出门，实是因为之前和鹰倌过招的时候，被他虚晃一招，手中竹条伤了她肩膀，这才拿了瓶金创出门。后来肩膀伤一好，这药也就一直闲放着没大用，只在偶尔被蚊虫叮咬时拿出来解一解痒。直到遇到云轻。后来这金创便一直是他收着。

    包袱里还有一小瓶盐，一卷书册，另有一些零散物件，例如火石、草纸之类。

    盐是之前烤野味颜桢总嫌肉淡无味无法下咽，后来经过一处村镇时，云轻厚着脸皮向一年轻农妇讨来的。那农妇见着云轻时一脸酡红色，像发好的豆酱，听得云轻讨盐，便殷切的去屋内掏了半天，掏出了个精致小瓷瓶，再装了盐进去，羞怯怯垂脸抬眸双手捧着把盐交到他手中，引得一旁劈柴的丈夫好一通抡打，估计是把那柴当成云轻了，愣给劈地像豆腐一般，渣滓满地。

    至于那卷书册，则是被颜桢兴致勃勃翻阅过数遍仍时常翻阅的“红楼相公艳情记”，因揣在怀中嫌烦，便还给云轻，装在包袱里。经过这一场大雨，书册早就湿透，怕是不能看了。

    颜桢随手将书册扔在一边，向云轻道：“你这包袱里，没半点有用的东西，现在你烧成这样，打算怎么办？”

    先前天色暗没有发觉，此时才发现云轻的脸色中都透着不正常的嫣红，确然是烧的厉害。

    云轻虚虚咳了两声，把头歪在一侧，轻轻说道：“不碍事，就这么扛着吧，兴许用不了几时就能好转，自己退烧了。”

    “哼，怕是还没等好转，你就成了一段地道的烧茄子。”

    说着颜桢就上手去扒他衣服，他手挡着自己的衣领，有气无力地问：“你又要做什么？”

    颜桢拂开他的手：“你发着烧，身上又穿着湿衣服，我给你脱光衣服降烧啊！”

    云轻誓死护住自己的衣服：“你一个女子，张口扒光脱光的，也不知羞。你给我把衣服脱了，我穿什么？”

    “湿衣穿在身上实在难受，我生火烤衣服，顺便把你的衣服一堆烤了，烤干后你再穿回去。”

    说着，颜桢就去翻找包袱里的那块火石，云轻轻拉住她：“莫找了，雨下了这半夜，火石怕也不能用了，更何况这雨下的透彻，还能上哪里去捡到干柴？”

    颜桢垂下手：“那你说该怎么办？”

    云轻颇无奈的扯着嘴角笑了下：“我也想不到个好主意。现下我身上疲软的很，实在是走不动路了，马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环视了一下四周，“你看，前面草地中隐约有一条不太明显的痕迹，像是脚步轧实的小路。你我不妨顺着那条痕迹往前走一走，或许能有人家。”

    “唉...”颜桢轻叹口气，一边扶着云轻起来，一边轻声叨念：“外面行走果然世事艰难，高台之上才是福地洞天啊！”

    云轻侧头诧异道：“你说什么？什么高台？”

    “没说什么”，颜桢一笑，眼睛上下在云轻身上来回梭视一遍，“你就连生病的模样都这般像妖精，之前你像“白瓷柳叶”成了精，此时，你又像红漆的浅花纹敞口胆瓶成了精。”

    “哦？我倒未见过红漆的浅花纹胆瓶是怎样别致的一种瓷器，这个也是作插花用的摆瓶吗？”

    颜桢摇头：“非也，此瓷器可是顶顶重要的，又怎会拿它做插花用呢？”

    云轻来了兴致，谦虚的求解：“既如此重要，那是用来做什么的？藏之于高阁吗？”

    颜桢又空出一只手来，摇了摇手指头，笑得一脸神秘。

    云轻笑她的空卖关子故弄玄虚，便也不戳破，顺着她的意显得更加好奇追问。

    她得意的哼了一声，满意地道：“便告诉你吧！此瓶它是用来...”，又一笑，才终于痛快说出口：“用来夜半做便器的。”

    “你...”

    晓得自己被她调戏，云轻脸上有些着恼，张口只刚说出个“你”字，便被颜桢一只手搭在后脑处向下一压，下巴蓦地吃痛，却是被她咬住了，继而她的嘴唇顺着下巴又贴上他的唇角，狠狠嘬弄了两下，移开，贴着他一张烧红了的脸说道：“这事果真颇有趣味，浅尝过便又想深尝，此等玄妙真真是让人念念不忘。那本册子果真是好东西，只可惜被雨淋毁了...”

    许是烧的更厉害了些，云轻的脸愈加红了，微喘着气说：“你方才还取笑我像个红漆的夜壶，此时却又对我做出这种轻薄的举动，也不嫌腌臜...”顿了一下，又说：“书册虽然淋毁了，书中之人却近在身旁，想要深尝却也未尝不可。”

    说罢正要主动将唇送上去，颜桢却伸出食指抵在他唇上，轻点一下：“你此时烧成这样，我若还能这样做，便真是把你当成一个夜壶了。”

    颜桢一只手搭在云轻腋下，纵起轻功，在虚空中，一路向草面上小路延伸的另一头快速腾踏而去。

    晨曦初绽，浅橙明亮的光影自山头徐升。

    晨光中远瞧着那两道身影，就像两只并头齐飞的大雁，起于草野，又远涉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