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白,王爷又岂会袖手不管呢?这不就一叠声地请您出去么。”
上官怀慕沉默半晌,慢慢道,“父王多年来暗里默许大哥夺嫡,明里暗里我们吃过的亏又岂在少数。伯平,你瞧,我当真是父王的嫡亲儿子,不管内里是多么的阴暗,外头人瞧着却都是一副光鲜模样。世人都以为父王与母妃恩情甚笃,对我倾力栽培,哼。”
如此已说到王府阴私,董余虽说是上官怀慕的心腹,却到底是外人,也不便深劝,只默默随着他往外去了。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方才自鸾凤阁出来的一抹暖色分毫也没有了,唇抿得如刀锋一般,不免叹了口气。这么些年了,他和弟弟董润可以说是与他最亲近的人了。一直与他并肩而行,他眼睁睁看着他从少时意气风发的少年,一日日变得沉默冷锐,叫人叹息。然而他也无可奈何,上官怀慕需要在这个魍魉横行的世界里存活,而自己,甚至自己一族的安危,都已经系在了他的身上。哪怕他希望云和能做一个明朗快乐的侠客,漂流江湖,红袖添香,他也不得不默许甚至纵容了他的一切冷酷,把他推到那个王座上去。他也知道,这样他会与昔年的挚友越行越远,可这样的孤绝之道,他和他都不能不走。如今他们已经做出了选择,行差踏错便是生死,更是无回头的路了。
顷刻走至朝晖堂前,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却也不知道几许真假?二人却都是打叠起一张笑意舒展的面孔,疾步上前。怀慕先去上官启与柳妃处面前见了礼,柳妃笑道,“好孩子,如今可算是成家立业了,姐姐泉下有知,不晓得有多欢喜。”说着眼角竟流下泪来。怀慕口中说着,“母妃切莫伤心,儿子不孝不能承欢母亲膝下,如今只有母妃在儿子身边,儿子定然与公主一起孝顺母妃的。”眼睛却是睨着上官启。却见上官启听说到结发妻子,面色深沉,也瞧不出是喜是悲,半晌道,“你母亲去得早,如今你长大成家,娶得又是天朝贵女,容貌品行都是绝佳,为父也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了。”怀慕面上恭谨,听得此话,心里竟翻江倒海一般,只咬牙隐忍。
正说着苏衡捧着金盏走上前来,笑道,“世子大婚之喜,还未敬世子一杯。”那笑容雍雅是无懈可击的,只是那一双眼睛染了酒意,却像是燃起了一把火。怀慕瞧见这样的眼神,瞳孔一聚,心里觉得有些不妥,却也只是回敬道,“怀慕还要谢过苏世子与南安王爷把掌珠托付于我的盛情。”
此话当日落阳峡夜宴上官怀慕也说过一回。只是苏衡此时心中情绪,与当日更是不同。当日见上官怀慕拔剑而起,青罗击盏而歌,不过酸楚惆怅。如今云英已嫁,章台之柳,真真是叫面前之人攀折去了。而自己,不但是将她千里送来此间,更是在最后一刻,将她的心都推了去了。方才典礼既成,他眼睁睁瞧着上官怀慕抱了她去,胸臆间的愤懑与十载江湖的快意情绪几乎就要叫他拍案而起,只想海角天涯带了她走。只是澎涞在身边暗暗叮咛的那些言语,又生生将他定在了那里,任由眼前汪洋恣肆的红铺天盖地地遮蔽了一切。
不多时,二人皆有些醉意了。怀慕心中疑惑,苏衡是青罗长兄又是遣嫁钦使,多喝几杯原也合情理。只是如今身边一概人皆是不理,只与自己不住地推杯换盏,谈论古今,倒是叫人捉摸不透。这婚宴上用的酒本是极烈的君子醉,如此豪饮,怀慕已觉得有些不适了。却见苏衡竟是眼中愈发的清亮起来,只是那一层永远的淡然温和却是愈来愈淡,里头隐约激射出一种激昂与挥洒的豪情。怀慕甚至于在这眼神中瞧出了隐约的敌意。难道这苏衡真与妹妹情深如此,因为父亲兵败朝廷严命不得不将她送来此间故而怀恨于心么?怀慕心里升起了警惕,面上却不露出来,只与他畅谈天下,言谈间更觉得这苏衡吐属不凡,乃是世间劲敌,敌意中又有了三分欣赏。
这时上官怀思走上前来,递上一柄如意,道,“父王方才嘱咐,苏世子原来不易,原该在我蓉城多盘桓几日,奈何世子执意要走,也不能略尽地主之谊。我西疆僻处蛮荒,远没有什么好东西,这柄如意乃是城西玉川所出凝玉极品,如此成色百年才能一件。又经城中巧匠细细雕琢了才成这一对。这一柄送给世子您聊表寸心,另一柄就送与二弟妹。世子与公主兄妹同心,也不辜负这一对如意了。”
苏衡一口饮尽杯中残酒,大笑着接过,赞道,“素问玉川所出清玉与凝玉乃是世间珍品,如今得见,果然好玉!”说着出乎于众人意料之外,忽然纵身跃下夕照台,稳稳落在台下一艘小船上,高声道,“多谢诸位盛情,这如意苏衡笑纳了。”顿了一顿,往朝晖堂后头的重重飞檐静静一望,又道,“王爷再见这柄如意之时,便是再会之日!”说着便对惊怔在当地的船夫道,“走罢。”说着竟翩然远去,浑不顾台上其余随行之人,意态潇洒已极。
台上众人皆是惊讶,连上官启与上官怀慕也不知苏衡此举是何意。却有一人在灯火阑珊处自斟自饮,慢慢品着酒,微微地笑了。
您果然没有叫我失望。不消多久,这柄如意再出现在蓉城的时候,与您一起来与永靖王会面的,还会有十万铁骑吧?您今日带着不舍与悔恨离去,他朝您会携风雨而来,彻底将这片土地洗刷一新。到那时,我和您的愿望或者都能够实现。
且不说朝晖堂前热闹,此时鸾凤阁里却是安静。自怀慕出去之后,撒帐的侍女也便都鱼贯而出,只留下侍书、翠墨与童嬷嬷三人陪着青罗。童嬷嬷服侍着青罗将发上的珠钗金钿尽数取了,乌油油的长发披散下来,只在脑后用那一对青白玉荷花钗重新轻轻绾了半数头发。此时青罗揽镜自照,只觉得那一双莲花在灯火下更是光彩流转,虽没有别的装饰,也自有一种高贵傲然。
童嬷嬷见青罗瞧得欢喜,又凑趣儿道,“这荷花呀本就是和和美美的好意头,世子妃戴着这一对儿,以后更能与世子夫妻和合呢!”
青罗笑问,“我前日听嬷嬷说,这玉钗乃是先王妃陪嫁?果真是好东西呢。”童嬷嬷笑答,“是呢。只是还不止如此。前几日我对世子妃您说,这是王妃家中从北疆带回来的绝品。其实这只是对外头人说的罢了。这玉钗呀原是蓉城所出的清凝玉制成,王爷当初对王妃一见钟情,遂赠了这一对玉钗做信物,叫每日戴着。只是清凝玉素来只王室可用,柳家虽是将门,也是不得僭越的,故而王爷只叫人说是家中自北疆求来的。清凝玉本就稀罕,众人多不识得,也就罢了。”所谓清凝玉,乃是更在清玉、凝玉之上的绝品。玉川所出之玉,有清澈如水翠色如滴者,名清玉,又有凝雪欺霜莹白无瑕者,命凝玉。更绝的是,偶然有青白二色集于一体的,翠色清透,雪色柔润,有相互渗透交融,甚是奇特,是以众人赞赏不绝,因荟萃了两种美玉的特质,故名清凝玉。青罗所戴的这一对钗,便是清凝玉的极品。更兼匠人心思奇巧,琢磨成了这一对出水莲,更是将这青白二色纤尘不染、高贵清艳的特质表露无疑。
童嬷嬷又道,“原是老奴糊涂,先日给世子妃送妆奁,竟没和您说实话。回去想想,大是不该。如今您已经个世子成了婚,夫妻一体,我还瞒什么呢。其实这话说出去本也没什么,王爷和先王妃情谊深厚是众人皆知的了。只是王妃是谨慎人,只说王爷对自己好每常越了规矩,还是不要伸张的好。只是可惜——”
童嬷嬷的声音渐渐清下去,末一句青罗却是没有听见。只觉得嬷嬷神色有些不好,只倒是年纪大的人忙了这些日子有些乏了,遂道,“嬷嬷累了,我这里有侍书翠墨服侍就好,您下去歇着吧,这些日子也生受了。”童嬷嬷自觉失言,见青罗未曾发觉,正欲顺势出去,却又忽然想起什么来,做了手势叫侍书翠墨都下去。青罗却是瞧得奇怪,之间童嬷嬷走上前来,附耳同她细细的说了一番话。才刚说了两句,青罗的脸就红了,等童嬷嬷说完,那两颊已经红的要烧起来似的。这些话原本出嫁前该是母亲说与自己的闺阁私隐,只是自己嫁的仓皇,众人皆担心的是自己的命,哪里还想得到这些?童嬷嬷见她这神情,心里也猜得到一二,只道,“世子妃莫怕,一切只顺其自然便可。”说着便笑着退下去了。
青罗此时大是窘迫,也不叫侍书翠墨进来。只自己默默坐在榻上。慢慢的心里那种灼热的羞意慢慢散去,只泛起一阵哀凉。这一晚上的事情叫人混乱,竟然险些叫她失了清醒。她原以为这场婚礼只是带着面具的一场游行,却没想到在看见他的眼睛时候,竟然与往日的冷漠不同,带了一点真实的情绪。她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好像是喜,好像又是悲。她自然不会相信他是为自己的婚姻纯然欢喜,只觉得竟然像是自己,仿佛也带着些微的不知所谓与迷茫,叫她觉得这个人也是真实的了。
她本来已经心死。她爱的并不是他,她是不得已地离家去国来此。而她爱的那人,也已经离自己远去,叫她心里的一切美好的绮梦都也碎裂了。她是清醒的,她对怀慕也并没有恨,叫她身不由己卷入这个漩涡的,何止是他,甚至并不是他。她也早就看清他对她也是没有心的,不过是娶了一个公主的名头,为的是他自己的功业和西疆太平,并不是为了感情。她本来已经准备好与他做一对假凤虚鸾,维持着面上的恩爱和睦,漠然相对一生,她想他也并不在意。即使她必须为他生儿育女,维持着王族的血脉与稳定,她也认了,这原本是做妻子的责任。她在心里将爱人与夫妻分的很清,她原以为本就该是如此,做一对夫妻,除了心,她已经准备把什么都交付给他,甚至于自己一生的命运。然而这一场婚礼竟然叫她觉得迷惑了。原来世人对于婚姻的期许这样的多,愿比翼连枝,愿携手百年,愿两心相映,愿不弃不离。原来这才是夫妻,结发与君共生死,执手恩爱两不疑。
她竟然错了么?在看见他的眼睛的时候,她突然觉得,或者他对这场婚姻也是有期盼的吧?或者是被燕婉及良时的美好祝愿打动,或者是被撒帐的欢庆团圆打动,他流露出的表情,是人的表情,而不是西疆上下仰慕的世子的表情。她突然心里苦笑了,这对他们都是错误。他不该对这场婚姻有所期待,因为她并不爱他,她是不得已才嫁与了他,更何况她的心已经死了,再不敢对谁倾心相许。她也不该对这场婚姻有所期待,因为他不会给她真心,他要的是河山万里,而不是小小女子的举案齐眉。
她突然就觉得冷。这样地相守一生该有多么苦,她这一生,也得不到真正的夫妻恩爱了,连期盼也在未开始的时候被自己生生掐灭了下去。她正走着神,却听见有人对自己说话儿、
“怎么,如今六月里,你倒是冷了?”却正是怀慕笑着走进来,瞧她正抱着肩头,随意一问。她惊慌抬头,他瞧着她的神色,倒像是甚是悲伤一样,却也不多问,只关怀道,“可是前几日病着还未大好?今天也着实劳累了。”说着便要起身去请大夫。青罗却轻轻牵过他的衣袖道,“不必——我只是有些累了。”
怀慕瞧着那一只牵住自己的柔荑,心里却是一动,正欲说话,却看见她发上一对玉钗泛着清凌凌的光泽,心里突然就冷了。只是轻轻地从她手中挣出来。青罗刚刚本是无心之举,可如今见他的动作,心里却是了然,遂也微微一动,二人之间便隔了有一尺距离。
沉默半晌,怀慕涩声道,“这对玉钗,是父王在婚前送予我母亲的。”青罗轻笑道,“王爷与先王妃的佳话,妾亦有耳闻。世子是想说,你我之前,不配有如此情意么?”青罗本是自嘲,却见怀慕霍地转过头来,那眼中仿佛燃起了一把火,不免心头惊跳。却听的怀慕声音缓缓地,道出了永靖王府埋藏多年的一段往事。
“我上官一族百年前于社稷有功,故裂土封疆于西南,凤仙州,昌安州,昌恩州皆为我上官一族封地。另有西北的昌平王高氏,北疆的窦氏,皆是当初开国的肱骨之臣。只是这百年来,朝廷已视我等如骨鲠在喉,且各藩王也确是雄踞一方不服号令,甚至于有易帜之心。近二十年来,朝廷每欲撤藩,然而我诸王自知,一旦撤藩我等性命堪虞,也断然不会同意,只有以战求安,只可怜了百姓困苦。高氏野心犹大,原本高氏一族封地只在昌平州,把守丝路,富庶已极,却又在这些年间吞并了阳平州与宏安州,渐渐与我上官氏划江而治,如今除了与朝廷多有争端之外,更是每常犯我西南。朝廷正欲我等自相残杀唯恐我诸王联结一气,更是每常从中撩拨。这些年来,我西疆南北不知明里暗里已有过多少争斗。
我的母亲,是父王麾下大将柳成晖的长女柳芳宜。家中除了他,还有大舅舅柳衡,小舅舅柳平,小姨芳和,也就是现在的母妃。柳氏一族自我上官氏百年前征战四方时就已相随,也是高门大阀,是我西疆除了上官之外最为高贵的姓氏。二十五年前,我父王初登王座,昌平王趁我西南一片混乱父亲年级尚轻,突然来袭,我西南猝不及防,落阳关失守,高氏甚至于沿桃源川一路南下,蓉城岌岌可危。当日蓉城之内几无守军,我外祖柳成晖带着率部前去,守住桃源川入定云岭的山口,血战十三日,击退敌军,后多方驰援,高氏狼狈而归。据闻当日血流成河,那无数血水沿着桃源川流入定云江,江水尽赤。”
“后来父王亲自登门致谢,就遇见了我的母亲,一见钟情。每常去外祖府上,说是请教兵略,其实也是去看我母亲。两人暗暗便有了情意,父王赠了这一对莲花钗,与母亲做了定情之物。一年之后,父王便迎了母亲为正妃,又筑了浮光岛上这许多楼阁为新婚洞房,用数里的燕婉桥相迎,成了一时佳话。婚后父王与母亲一直感情极好,只是期间父王的侍女安云佩有了孩子,就是我大哥怀思,而母亲却流产了,不免郁郁终日,父王却也小心陪伴,没多久母亲也就原谅了父王。又过了一年,母亲又有了身孕。因为前次失了孩子有些疑惑,这一次甚至于连父王都没有告诉,只说是身子不好家中清净,又甚是思念双亲,就回家住了几月,就诞下了孩子,便是我。父王倒也欢喜,也没有怪罪母亲未对他说实话,便接了我母子回了王府,对我也是疼爱。”
“我十岁上时,父亲只说要历练我,便命我随着他亲信董家的两位公子董余、董润一起游历。五年间,我走遍了西疆山水,甚至于西北戈壁,北疆冰雪,京师繁华我都一一看过。至于家中,我虽然惦念母亲,却也只与母亲书信来往。毕竟少年人心里,哪有比无限河山更能叫人兴奋的呢。我十五岁上,母亲寿辰将至,我正巧求得了母亲最爱的一副慧纹,便决心回去给母亲拜寿,一路星夜自京师赶往蓉城。想着给母亲一个惊喜,我谁也没告诉,半夜时分孤身入府,却左右寻不见母亲。”
青罗正听得入神,却不见他再往下说了,只疑惑地瞧着他。却见他静静问了一句,“你先前住在擎雨阁,可曾见到什么女子墨迹?”
青罗心里渐渐浮出一个不祥的猜测来,不免变了脸色。怀慕笑道,“你都猜到了?”便慢慢再往下讲去。只是那声音里带了刀锋一样的冷,叫人听了有些害怕。
“原来当年我前脚刚出蓉城,后天父王就对柳氏下了杀手。将我外祖、两位舅舅与柳氏亲信部从皆诱入桃源谷,舍下埋伏一举歼灭。只因当年桃源川一役,柳氏功勋卓著,西南诸人多有拜服柳氏而不服上官氏的。父王经营多年,皆是为了培植自己势力,唯恐柳氏有不臣之心,遂假意殷勤,娶了我的母亲,以做缓兵之计。而我母亲的第一个孩子,正是被他叫人秘密地下了药才没的,只因他对我母家疑心已重,深患母亲有了嫡子,柳家便能挟持了这个孩子篡权夺位。至于后来母亲在家中诞下了我,父王疑心更甚,只觉是柳家已有察觉,才力保了我以图他日,更是睡不安枕,只无奈他即位时间尚浅,祖父手中兵权皆在柳家,他势力单薄一时不能下手,就隐忍十年。待我十岁上,将我遣出,对我母族下雷霆之手,一举灭了他的心头大患。他也怕世人识破他的诡计,道他诛灭功臣,对柳家残部厚赏追封,对小姨也是百般照拂,对伤心成病的母亲更是体贴入微。小姨与母亲却并不知其间奥妙,反而对父王甚是感激。母亲也只是伤心,并没有想到其他。只是过了一年,母亲在父亲书房中收拾花草,偶然瞧见了当年父王写给心腹的密函,这才惊觉真相。她起初还不相信,只道是有什么误会,却没料到父王竟然将当年真相一一告诉母亲。母亲伤心已极,以她的聪明自然晓得昔年恩爱不过是假意欺瞒,心灰欲死。父王非但不悔悟,甚至于将母亲软禁擎雨阁中,断绝了与外界一切来往,命人模仿了笔记每月给我写信,可怜我竟然被蒙在鼓中五年之久!父王对外只说母亲抱病休养,还时常搜罗了珍稀药材只说给母亲补身,只不让任何人探望。众人皆不知母亲在擎雨阁中三年孤苦伤心,终于郁郁而终。父王甚至于将母亲悄悄葬了,不愿发丧,怕我骤然回来又引起什么变故,甚至每每递话于我,道父母俱好,儿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勿以父母为念。”
“如此一年之后,我匆忙回来,才撞破此事。当夜我遍寻不见母亲,也惊动了父王,父王见瞒我不住,只说是母亲临终遗言,说我在外游学,正是见识天下豪杰的时候,自己缠绵病榻已久,生死已是定数,莫让我焦急忧心坏了学业,只不让告诉我,等我圆满回来再说。彼时我亦不知其中关窍,只恨父母瞒了自己,害的自己不能庶尽孝道。过了几日,父亲为母亲风光大葬。是夜我为母亲守灵,却见母亲的陪嫁童嬷嬷悄悄儿来找我。原来当日母亲虽然被拘在擎雨阁,把守森严,甚至于一应心腹都不让带进去,只说王妃的病是要过人的,一般人都不让进去。童嬷嬷是母亲陪嫁,到底挂心,又觉得这事情颇为蹊跷。她自幼长在定云江畔,水性极熟,一夜偷偷潜入各种,竟然机缘巧合正与母亲见了面。其实那阁中无人随侍,不过母亲一人而已。母亲含泪将所有真相都告诉了童嬷嬷,叫她务必要转告我,莫要让我糊涂一世。只是当时我在外飘忽不定,童嬷嬷不过府中仆妇,哪里能找的见我?也只好苦苦侯至今日。我当时一听,心里几乎都凉了。我十五年一直以为父母情深,却原来是如此真相。我本欲揭破此事,只是母亲已死,柳氏已亡,父王一手遮天,童嬷嬷不过一个奴婢,说话又有谁信?一个不好,连累了柳氏与母亲身后之名。后来我也悄悄潜入擎雨阁,却见里面满是母亲伤心语句,才知母亲最后的岁月心中是怎样苦痛。没多久,父亲将柳氏唯一的后人我的小姨柳芳和迎入王府,册为继室,又叫我认作母亲。世人皆以为他重情重义,却不知我心里是怎样的恨。母妃入府后,也一直不甚得宠,想来也是父王对柳家心中有鬼的缘故。而母妃入府不久也便知道了真相,心中恨极,当夜便自饮红花,道柳氏女子再不在上官启身上有半分真心,再不要为上官一族生儿育女,从此便缠绵病榻。只是父王虽知道母妃心中恨意,奈何柳氏一门都死的不明不白,只有母妃稳坐王妃之位才能保他的声名,也只有假做不知。而母妃原本也想以死相逼揭破父王所作所为,可又想着他如今大权在握,自己未必能将他如何。于是苟且偷生,甚至对父王有时也肯假以颜色,只因她在王妃之位,我就仍是稳稳当当的嫡子,也有母亲可以倚仗,不至于孤苦。”
“后来我对父王态度大变,想来父王也心知我已经知道实情。只是他见我隐忍不发,也就彼此都不揭破。只是父王对我到底存了疑虑,我虽然已无母家可依,到底是名正言顺的嫡子,这些年交友甚广,也有些声名。董家、方家本是父王心腹,方家便是当年伏击我母族之人。董家家主虽然也有份,却死得早,董家长子趁势掌了权位。董家的长子次子与我一起游学多年,早已成至交好友,父王当初本意是叫董家监管于我,倒是失算,平白送了一半臂助给我。父王虽猜忌于我,却也暂时动我不得,所以这些年处处欲压制于我。虽不至于害我性命,却暗中支持大哥夺嫡,唯恐我篡了他的王位。而于我而言,父母给了我血肉,我虽然恨他,却也不会做杀父弑君的事。只有夺了他的权位,才能解了心里的恨和母亲一族的冤屈,因为这世上,只有权利,是父王真正在意的东西。”
“此次公主前来,父王安排了你住在擎雨阁,外人只道是王妃旧日居所,我确实知道里头的玄机。父王不过是想要告诉我,公主与我的婚姻,也不过和他和母亲的一样。他是在诅咒我。我为他的薄情而恨他多年,他是要向我预言我的一生,与他一般无二的寡情绝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