幔帐虚掩中,一个苍白而单薄地身影,虚弱地想要坐起身来。
持盈师傅年轻时,定也有些与众不同的际遇故事,也意气风发过吧。
但是此时她,面庞苍白如纸,眼中布满了可怖的血丝,甚至连呼吸里都带着的气息。
叶致连忙想要上前将她扶住,却被她连声制止住:“大姑娘还是离我越远越好……咳咳咳”
持盈话未说完,便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大夫说您这病不会过人的……”叶致争辩着,持盈却是不停摇着手,坚决不许她再靠近一步。
叶致无可奈何,心中兀自焦急,说话间眼中竟沁满了盈盈泪光:“师傅,我去求母亲,叫她去给您求御医来,您会好起来的!您之前还答应过我金刚经与弥陀经中的矛盾的……”
叶致知道持盈病得极重,却从未想过此时她的病已经发展到了这般岌岌可危的程度了。
心中悲痛的同时,又旋即意识到,也许是持盈有意不叫小徒弟向自己及母亲通报的她的病情的。
持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眼中尽是明了与坦然:“大姑娘,不要再麻烦夫人了,我的命数,我自己知道。”
“师傅……”叶致很想说些什么,只是心下难过,又不知从何说起了。
只得低下头来,强忍着不叫眼泪掉下来。
持盈轻轻顺抚着叶致头发,眼中飘忽着闪现着的,竟是些许耐人寻味的明亮之光:“大姑娘,生死有命,你也莫要难过,况且我也不是这就要去了。能进得这国公府来修身,对我来说,已经是功德圆满。只不过行之将木了,有些事情都不曾真正开悟,想来也是命中注定罢。”
在叶致看来,持盈师傅这番话,着实透着股古怪劲儿。
可是要叫她说出哪里古怪了,她又一时想不出来。
也许仅仅是种感觉罢了。
“师傅,您不要这么说,您潜心向佛,在我们眼里也是有大成就的。就算您说自己尚未开悟,不要紧啊,来日方长,古来宗师,不也是有临终开悟得道……”
叶致说到此处,忙打住了话头,不愿继续再说下去。
放在平时,她能将这段话说得更好,条理明晰又间构佛理。
只不过此时在她心中,对于失去持盈师傅的担忧,早已经将理智冲走了大半。
持盈摇了摇头,神色间竟然尽是恍惚起来:“大姑娘,人生之事,大全是机缘使然,若是不可得,大不了便是再入轮回做众生吧。一切孽障积业,都要从内心净化,从内心悔过。我也要在临死前,把内心清理干净。我造的业、我做过的错事、我曾经伤害过朋友、亲人,我曾经说了很多妄语……”
若方才持盈的那番话,仅仅只是因为叶致神经敏感才会觉得古怪。
那此时的几句,就是真真切切有些弦外之音的意味了。
但是倘若将其看做是持盈师傅临终前对叶致的嘱托,倒也并无不可。
只是叶致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了这就是持盈之将死的遗言的。
她犹豫着是否把自己心中的疑惑提出来。
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对于他人心意揣度的力不从心。
同时也是第一次体验到了生命无常的无计可施。
毕竟持盈师傅并不是一般人,她是自己的良师、益友,甚至像是亲人。
就在叶致思踱之时,琼琚的声音由门外传来:“大姑娘,夫人派清猗来喊咱们了。”
持盈师傅敛起神色,无比虚弱却又极其努力朝叶致挥挥手,以显示自己尚且还有些力气:“大姑娘,您就先回去吧,我这边一时半刻……倒也无事,您就放心吧。”
每个人都会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过往。
即便是早已经清心寡欲的持盈师傅,也会有些不得不面对的回忆吧。
叶致望着持盈虚孱的模样,决定先行将心中疑惑放下。
毕竟再有故事,也是持盈师傅自己的事。
若是她想说了,自然会告诉自己。
想及此处,叶致爽利地冲持盈点点头:“那师傅就先休息,您放心,我定会帮您去找最好的大夫!”
持盈微笑着点点头,叶致方才稍稍放下心来离开。
但是叶致刚关上房门,持盈便再也支撑不住,倚倒在了床铺里侧的被褥之上。
只见她眯起眼来,脸上也浮起了笃定而安逸的笑容,无力地喃喃道:“我知道你的以后的路。大姑娘,你以后的路……定是极好的。”
而她,也定要等到叶致“极好的”那天。
因为只有在那时,她才能算是真正踏过了这一生的孽障积业。
才能再入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