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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幻想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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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也太少了之故。他那么在乎他的还在娘胎里的一掬水的儿子(他认定是儿子),所以他不由得也关爱媚珊,为此,他觉得有点惭愧,因为他对妻子的爱不是出于真心来自肺腑。这是自私的表现——他要借媚珊这个母体来孕育一个健康可爱的婴孩,以寄托他的希望。他关怀媚珊的起居饮食,一切都顺着她的意愿,她整天坐在麻将桌边,他也不敢反对,而是亲自做好了可口的饭菜,煲了高汤,端到牌桌边让她享他用,真如李连英转世,把一个媚珊伺候得如西太后一样舒舒服服。媚珊心怀“鬼胎”,所以虽然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家里唯她独尊,但心里总是郁郁不乐,惶恐不安,时时寻找事端漫骂指责陈渐。陈渐总会憋着气安慰自己:“我是在为我的孩子效劳。孩子是不懂事的,我何必跟他计较呢。”如果鲁迅先生在世,肯定惊讶他的阿Q会在这里。

    这一天中午,他已煮好了媚珊爱吃的莲藕排骨汤,清蒸了一条活鲜的石斑鱼,只等女皇帝回来享用了。

    过了下班时间,媚珊还没回来,就像火车误点,陈渐急得在屋子里打转,总担心会出什么事,他的孩子会出什么事。过了十二点半,媚珊回来了,她佝偻着腰,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陈渐吓了一跳,忙迎上前去扶住她,焦急地问:“怎么啦?”后面隐藏着一句不好出口的话:“我们的孩子没事吧?”

    媚珊摸到沙发边一屁股坐下,呻吟着说:“我流产了。”

    陈渐眼前一黑,差点就昏倒在媚珊的脚边。他两眼直楞楞地望着媚珊,喃喃地说:“不可能吧,不可能吧,怎么可能呢?早上出去还好好的呢。”。他木木的,已经是泣不成声。

    “是真的。”媚珊语气很平静,脸阴沉沉的再也不开口了。陈渐认为她那是悲痛过度的表现。

    陈渐只感觉自己的人生希望,生活热情,一下子就全都熄灭了,他的全部的人生意义跟着他的未成形的孩子一同流产了。他不能不痛苦,不能不哭泣,像小孩一样嘤嘤地哭着。他哭的不只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的生命,也哭他命运的悲苦、生命的不值。他竟连人间几乎所有人都能达到的愿望,都不能实现!

    他哭够了,终于停止悲泣,弱弱地问媚珊:“是什么回事?事故流产,还是你决意这样做?”冥冥之中,他觉得媚珊不因为怀孕而喜悦,不因为快当母亲而倍感幸福。他之所以如此地疼爱这孩子,是要把父爱与母爱同时施与,让孩子不会怀有没有母爱的缺憾。

    媚珊内心无比震惊,但马上镇定下来,说:“是事故流产。我上世贸大厦的楼梯时,因为高跟鞋,踩空了,摔了一交,就把胎儿摔坏了。幸而及时赶到医院,否则连我这条性命也陪上了。”言下之意,陈渐应感到庆幸才对。

    陈渐一脸的悲狠狠,三两步跨到门口,抓起媚珊那足有五寸高的高跟鞋,狠命地向窗玻璃甩去,因为他过于气急,辨不出茶色玻璃是关着的,所以“咔嚓”一声巨响,玻璃成了碎片,一只鞋飞了出去,一只鞋反弹回来,重重地打到茶几上,一只玻璃杯翻滚落地,也破碎了。媚珊吓出了一身冷汗。庆幸自己不是那双鞋,否则已是一只破鞋了。但她何曾又不是一只破鞋?

    “大概今天是你平生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吧?”媚珊镇定下来,不紧不慢地说。她的语气的不轻不重,陈渐体会不出她是在责备讽刺,还是在表扬夸奖。他沉默着,心想:我要么在沉默中爆发,要么在沉默中死亡!

    过会儿,媚珊嗫嚅着说:“我已是累得四肢无力,饿得头昏眼花,你能给我拿碗汤来喝吗?”仅这句话,陈渐便不能再爆发了,也不能沉默至死——他还要好好活着伺候媚珊呢。

    陈渐马上舀来了一大碗满满的烫手滋补高汤递给媚珊,小心谨慎侍立着,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下去。媚珊违心地打了胎儿,骗了陈渐又赚了他的慎微伏侍,良心有点过意不去,等喝完了浓浓的骨头汤后,就温和地安慰陈渐:“别伤心,我们还年轻,我会很快又怀上的,这次一定小心谨慎了。”她这次说的倒是真心话。

    听了媚珊的话,陈渐依旧不出声,只滴了两滴清泪。他明知媚珊的话是有道理的,是确实可行的,却绝望地想:“不可能的了!就像失去苏杰不可能再拥有一样,我是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的了。他悲哀自己何以对生活这样绝望,就连媚珊再度怀孕的最可能实现的愿望,也感到无望。好像他的生活是一次次失败的叠加,到现在已没什么可以再次失败,因为他已不想再实现什么愿望了!

    媚珊打胎后要滋补身子,陈渐依然天天为她变着法儿,煲排骨乌鸡鸽子鹌鹑田七红枣莲子汤。但他的这一切工作已是机械呆板的了。往日看着那蓝色的火苗添着罐底,他是产生何等快乐的遐想的啊!而现在,那血红的火焰,刺着他的眼睛,他只觉得自己是在煮自己的痛苦,炼他的绝望。真的,如果把他这一生的痛苦收拢起来,交给太上老君放在八卦炉里炼,怕也能炼成几个鸡蛋大的金丸了。只是这是痛苦的结晶,并不是快乐的仙丹。不值得啊!

    他刚三十出头,正值人生的青春鼎盛时期,却时时做着老年人的悲叹。他身上的几两肉,也在这几天过度的哀伤中,刀切似的迅速地消失了;他身上有限的几滴血,也在这几天内化成泪滴尽了。远远看去,他清瘦苍白得如同一挂幽灵,近看简直就是几根骨头连接在一起的人架子。而夫人媚珊呢,打了胎没了后顾之忧,在精心调养下,越发光彩昭人,丰腴可爱了。他俩走在一起,不认识的,谁都想不到他们是一对夫妇,而认识他们的,就惊奇他们怎么会是一对夫妇。有位同事见了他俩,打趣地安慰陈渐说:“别丧气。你们是符合物理学上的‘能量守恒定律’的,你的肌肉、精神甚至欢乐,不是消失了,而是暂时转移到媚珊的身上——你瞧她多亮丽动人,多幸福快乐,笑得多甜——但到了一定时期,她怀孕或年老色衰,你就肥胖了。”说着,这位同事就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媚珊也甜甜地笑了,陈渐也苦笑了,眼角荡漾着一道道的皱纹。告别时,那位同事俯在陈渐的耳朵上说:“怕只怕她是白骨精,吸了你的血髓,再也不会吐出来了。”

    媚珊每天神采奕奕,显示着过剩的精力。十几天过后,她照样呼朋唤友到家里开局,寄放她过多的生命力。现在陈渐更不反对了,从打胎到现在,他们只有在这件事上达到和谐一致。只有再次坐到牌桌边,他才能从痛苦中解脱出来,才能忘记他的孩子,忘记他虚度的年华。是啊,他已到了“而立之年”,但他拿什么成就总结过去,有什么信心展望未来?在牌桌上,他如痴似醉,似乎疯狂地把他这副骨架摆在麻将桌上,迅猛地磨成粉末,以更快的速度带着他太多的悔恨渡到那个无知无觉的平静的世界——死亡的世界!

    有一天梦园遇见了陈渐,他几乎是被陈渐的瘦骨下形吓了一跳。他拉着陈渐,硬要他去看病。陈渐说他并没有病,有,也只能是不可诊治的病。梦园惊问:“什么病?

    ”心病。”陈渐苦笑着说,“一层压着一层的心病,永远也治不好。”

    梦园黯然伤怀。看到陈渐这样悲苦绝望,他不好意思把自己事业的蒸蒸日上与爱情的一帆风顺告诉他,怕他受不了对比性的打击。倒是陈渐先问了他:“跟苏杰的关系进展得顺利吧?”

    “还顺利。”

    “她现在生活得好吗?”

    “很好。”

    “我真羡慕你们。你们能幸福地走在一起,是上天的成人之美,我真的很高兴,我衷心地祝福你们!”他紧紧地握着梦园的手,似乎他真的快要死了,这是他对活着的人的最后祝福。

    “你也一样会幸福的。我们都是同一时代的年轻人,而且还是老同学呀,你怎么讲话像个老人家,一点盛气都没有?”梦园虽然这样说着,但陈渐的病容,确实让他看到了一个不祥的景象,他迷信地要努力打消这幻景,却越来越逼真地像看到了陈渐的陨落。所以当他一边说着安慰鼓励陈渐的话,心里却一边在担心在悲痛。临别时,他一再叮咛陈渐注意身体,一定抓紧时间去做检查。

    “你一定要去检查身体,哪怕只是为了给苏杰一个健康阳光的形象!”在临别的时候,梦园朝着陈渐离开的背影抛出了这句话。

    陈渐趔趄了一下,刹时泪流满面。他哽咽着,不敢回头,只用右手无力地在空中摇摇,梦园看着,像是他在悲哀地向这个世界挥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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