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又有何意义呢?她马上又想到自己的亲人一一如果自己不明不白地自毁,留给父母、亲人的,又将是一个怎样的痛苦与耻辱?为了自己的至亲,再痛再苦,也要熬下去!此时,她才明白:这附在自己躯体上的生命,实际上是不属于自己的,自己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着。生命于人,原来也是一种责任!她多么希望她不曾来到人间获得生命。如果真有上帝,她是要祈求上帝收回她的灵瑰,让这个躯体重新载着另一个生命——一个快乐的生命——信任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她认为康德是对的:生命,至少她的生命,从诞生一开始,就是悲剧!
她淋漓尽致地发挥自己的想象,让自己彻底地痛苦后,才开门出来。一开门,映入眼帘的是满面堆笑的王校长。他的出现,只能又唤起苏杰的憎恨,她怀疑他这副笑脸是安装在他脸庞上的面具。他到这儿来,是为了欣赏他女儿追求陈渐的一幕吧。他一定心满意足,他不是正望着那个方向微笑么?想到他们依然在那儿,她脸色刹时苍白起来,两脚沉重无力挪着步子,如果不是因为王校长已看见了她,她立即要转身回到自己的房子里去。越过身旁的障碍物,她斗胆向那边张望,那儿已是空寂无人,她才舒了一口气。
“苏杰,你过来一下。”王校长笑咪咪地向她说道。她只好硬着头皮,忍着内心的悲哀,以及要被识破的羞愧感,迎着王校长走了上去。幸好,校长眼睛已老花,看不清她红胀的双眼。他对苏杰,还是跟先前一样的笑咪咪。苏杰心里狠狠地想:他怎么总是笑,总是笑,难道他对人世间的什么事都感到满意?
校长满面笑容,和蔼地说:“苏杰,有件事总让我决定不下,所以找你商量一下,征求你的意见。”苏杰的脑袋轰的一声,似乎要炸开了一一什么事?难道就是陈渐与珊珊的事吗?发展真那么快吗?订婚了,或者干脆要结婚了?如果真是这样,直接把他拿去好了!我可不愿意听。她的嘴唇颤抖着,准备干脆利落地回答一句就走掉。
“这学期你铺导的几名学生的作品,在市里得了奖。”一一苏杰舒了一口气,脸上也有了血色一一“中考我校也因此有几个加分的名额,多上了几名省中专与市重点中学,你算是学校的功臣了。照道理,今年区里分下的一名‘教坛新秀’非你莫属。一一但陈渐老师为这次毕业班的升中工作,也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更何况他是城里人,肯屈就我们的乡下……,而且,你所教的美术属于一一嗯,属于副科,如果把“教坛新秀”评给你,也许会引起非议。”
苏杰一直耐心地听着,听到陈渐的名字,脸色再次苍白起来,她的伤口还在滴血就又受到刺伤!她可不在乎什么名誉,她很早就知道人间的一切殊荣属于身外之物,她的努力工作,是为出成果而不是为争荣誉。她是凭自己的良心、热情,以及对美的追求,实现把艺术生活化具体化的愿望,而不遗余力地引导学生认识艺术,追求艺术,创造艺术。令她气愤与惊讶的只有一点:王校长把绘画艺术看成了副科!当然,不只王校长,几乎所有的人都这么认定,国家教委会也这么认定!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是人类还不能完善自身的本末倒置的标识!人来到这个世间,好像是注定从事严肃的劳动而不是享受悠闲与感受美的。这不能说不是一般人类的悲哀。一一当然啦,王校长是遵从教学竞争的方向行事,他除了升学率,还会关心什么?难道还指望他对艺术有所认识吗?但他当面把美术称为副科,还说什么“引起非议”,简直是当面侮辱了她!她压制住怒火,只平静地说:“校长的决定是对的,教坛新秀不应该评给我。”她死都不愿意说出“陈渐”二字。她翩然而去,眼光里甩下一串串对世俗的蔑视,她甚至不再搭理王校长冲着她说赞美的话,风儿吹着她的眼角,翻动着她内心一页页的高傲。
她想着所有的这一切——王珊珊追陈渐,王校长亲自为陈渐加冕“教坛新秀”的桂冠,就等于默许了陈渐与珊珊。她这羸弱的心灵,怎能抵抗得了他们联手的攻击?她想着想着,就从内心发出痛苦的呼喊:“我就是被欺凌与被侮辱的!可是,我就算死了,也不会当面乞求爱情!”
与苏杰谈话后,王校长确实满意。他心满意足地想,他确实是按照市里同志的嘱咐关照陈渐了,如果没有较强的竞争对手,陈渐被评为市的优秀是不成问题的。陈渐对此当然是一无所知,但陈书记却很看重这些一一这些将是陈渐日后用得着的厚实的政治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