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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谢律并不知道慕容纸时隔十余年后,再看到他会是什么反应。
毕竟已经过去了数不清的日夜,或许慕容纸早就把他给忘了。
又或许慕容纸能够对那陈年旧事一笑置之,那么他倒是也可以自此卸下心间的重担,轻松无憾地上他的黄泉路了。
不过谢律总觉得自己若是慕容纸的话,十余年后再度重逢,肯定多少会对当年那个名叫谢律的负心汉有几分鄙夷不齿——
毕竟若非死到临头,此人大概终其一生也不敢再来听雪宫,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像个缩头乌龟一般躲在外面过他大将军的逍遥日子,暗戳戳地把这件愧事永远深埋心底。
说白了,还是自私。
不过是想在死前,还自己一个清清白白心安理得而已。
……
最好的情况,谢律觉得,就是慕容纸还恨着自己。
如果能干脆利落一刀杀了自己最好,自此两清,阴阳相忘互不相欠。
谢律还记得当年离开听雪宫的时候,慕容纸就是这么说的。
那个人一身白衣,在宫门口拉着谢律的袖子,咬着牙红着眼睛恶狠狠道:
“谢律你给我听着,你要是敢不信守承诺,你要是敢骗我,你要是敢不回来——天涯海角我都要把你找出来杀了!”
“你别不信!我慕容纸说到做到!”
可是,后来的十多年里,镇远大将军谢律名满天下,按理说慕容纸想把他找出来杀掉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却始终没有真的追到京城来,去宁王府斜对门那堂而皇之挂着八对儿御赐宫灯,富丽堂皇招眼至极的镇远将军府了结了他。
只是后来偶然听人说起,从前那亦正亦邪的听雪宫,之前一直都和外面的山庄做些雪山上珍贵药材的生意,来往虽不算密切,一般的联络倒还是有的。
可后来便不知怎么关了窗掩了门,断了与外面的交际。
自此在江湖上,很少听人提起了。
淡淡的幽兰熏香,有种很久很久之前的熟悉感。
谢律微微睁开干涩的眼睛,有什么冰冷尖锐的东西粘着颈子,贴着皮肤划过一丝微微的刺痛。
“你来做什么?”
异常冰冷的声音,让谢律微微皱了眉。
眼前人的模样倒是不算陌生——
听雪宫宫主慕容纸,正是他当年辜负了、如今要来赔罪的那个人。
单名一个“纸”字,确实是有些怪。
谢律在他之前,也从没听说过还有谁是在名字里带了个“纸”字的。
然而此刻比起眼前多年不见的故人,谢律不得不更在意的事情却是——
他似乎正躺在慕容纸的床上。十多年过去了,慕容纸的寝宫陈设几乎未变,就连这床边的暗纹复杂的青纱幔帐和明黄穗子都和当年一模一样。
而慕容纸那把削铁如泥的那把爱刀“雪刃”,此刻貌似正架在他的脖子边。
……
虽然已经过去十年之久,慕容纸的模样亦与谢律记忆中一点没变。
只是犹记当年此人总是挂着一丝和煦浅笑,全不像这般满眼冷厉就是了。
不过这肯定不能怪慕容纸。
谢律非常有自知之明,慕容纸自然是有充足的理由全然不待见他这个背叛者的。
当下尚没有刀过头落,就已经算是对他挺客气的了。
只是么……突然被这般凶神恶煞地问话,谢律却忽然不知要怎么回答了。
因为本来按照他预想的情状,应该是自己走到听雪宫门口拍门请入,慕容纸宫中的“守卫”肯定不会让他进,然后他便只能会在宫门大雪中跪地高声请罪。
应是和前阵子跪在皇宫门口,跟老皇帝大喊“冤枉”的情状如出一辙——
谢律觉得以他了解的慕容纸,多半不像老皇帝一样铁石心肠。
可能他跪上个三天两夜,慕容纸就能看在谢律反正也就只差一口气的份上心软,随便宽慰个几句,让他安心瞑目上路算了。
预想得倒是挺好。怎料到自己会那么没用,居然还没走到宫门口,就昏倒在半山腰的积雪中了。
最后怎么被捡进这听雪宫里来的,自己都不知道。
而现下刀在颈边,他再跟慕容纸说什么自己是专程来道歉的,怎么总莫名有点……刀口下贪生怕死,一副“宫主您大人有大量饶无知小辈我的一条贱命”嘴脸的嫌疑?
要知道大将军谢律征战沙场,遇到再凶狠的敌人都没服过软。
这都快死了,一世英名总不至于就这么晚节不保?
于是谢律当即决定耍无赖。
也许气得慕容纸刀锋一偏,自己小命就能直接交代了,也算死得其所。
于是,镇远大将军硬是挤出了个轻松且略有点无赖的笑容:“阿纸,我回来了。”
谢律并没想到,自己后来会有多么后悔当初开了这样一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