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君默暗惊他眸中毫不隐藏的杀意,暗自猜测十之七八丞相的死与他有关,却也不敢言语相激,只镇定自若的说:“侯爷,小侄深夜惊扰贵府,实属误会,小侄本想借道侯府再越过福王府邸,偷偷去我烈亲王府后院见我母亲一面,不想侯爷府中戒备森严,竟误会至斯,实乃晚辈思虑不周。”虽借口勉强,但因傅新昔日犯错,被烈亲王打的不准回府,他也曾有过借道侯府的先例,凤君默这般解释倒也有据可循。
逍遥侯眯了眼,因他心中有鬼,凤君默的话他自是不信的,只听得他呵呵一笑,“那可真是巧极了,这几日夜夜有人暗访我侯府,本侯本不欲理会的,奈何小贼太猖狂,本侯这才布下罗网,不想贤侄就……呵呵……既然是误会,那就散了吧。”他一挥手,众人将铁丝网撤下,但弓箭手仍旧防备着蓄势待发。
凤君默不敢大意,面上却一片谦和,缓步上前,朝逍遥侯躬身作揖。
逍遥侯做了个请的手势,说:“既然贤侄是想借道我侯府,那还是让本侯送你一程吧,免得哪个不长眼的误伤了贤侄,到时候本侯可就不好交代了。”
凤君默不好推辞,由逍遥侯一路引着向福王府邸的院墙走去,少不得玩笑中又彼此试探了几句。
二人俱都心知肚明,一问一答间小心防备,乃至到了东南边的院墙,凤君默一拱手,正要告辞,逍遥侯却笑着上前扶住他,口内道:“贤侄莫要客气。”
凤君默只觉得小臂间一点刺痛,惊异抬眸。
逍遥侯面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出手制他。
“侯爷,”凤君默剑未出鞘,提剑相格,逍遥侯曲手成爪,手快如电,凤君默险险避开,心头暗惊逍遥侯深藏不露,提了一口气,正要施展轻功,岂料人至半空,身子陡然失力,一人自逍遥侯身后飞出,几乎不费一星半点的气力就将他拿住,按在地上。
凤君默心知遭了暗算,倒也没出声质问,而是从小臂处拔出一根细若发丝有一截拇指长的金针,他冷笑,“侯爷,你是打算杀人灭口了?”
逍遥侯暗叹他的冷静自持,说:“放心,那金针虽然淬了毒,却不是什么要人命的毒,只是让你短时间内功力尽失罢了,我留着你的命还有大用处,怎会舍得杀你?只是我很好奇,查到老夫这儿,是你个人的意思?还是那狗皇帝的意思?”
“你!”凤君默怒极,“别忘了,你也姓凤。”
逍遥侯眸色瞬间阴冷,“我自是记得我姓什么,还轮不到你这黄毛小儿提醒!”
凤景胜是被他爹从被窝里死拽硬拉的给拖出来的。
逍遥侯面色凝重,说:“景胜,现在爹所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给我记到心里去,往后爹不在你身边了,万事你都要长个心眼。”
凤景胜睡眼惺忪,一脸茫然,嘟囔着,“爹,您真该听我一声劝了,男人精力旺盛就该找个女人,您看您大半夜的不睡觉,怎么折腾起儿子来了。”
逍遥侯原本满腔的离别愁苦,瞬间被儿子气的全都自动回收了,但毕竟是唯一的儿子,即使再不争气,他也不能不管,更何况还是……唯一的血脉。
凤景胜见他爹不说话了,身子一软,又跌回床里了。
逍遥侯无奈一叹,既怒又怜,不再管他,转身看向身后的一个六十开外的精瘦老头儿,“徐振,景胜就托付给你了。”
“主子哪里的话,照顾小主子本就是老奴的本分。”徐振是逍遥侯生母的忠仆,是看着逍遥侯长大的,一身藏而不露的本事,不过却是个阉人。
逍遥侯情不自禁握住徐振的肩,“快走!”
徐振挪不动步子,“主子……”
“我不能走,”逍遥侯出声打断他,“既然我已经被盯上了,我是万万逃不掉了,你带着景胜走,若是我能脱身,定然会想法子与你们会合,你们一路向北,去金国。金国的慧娴皇后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她就算早就失了那颗复国的心,但景胜是她的亲侄儿,她不会不管。”说这话时,他心里也有些儿发虚,因此他又折身从凤景胜的房内打开了一个暗格。
凤景胜本就睡的迷迷糊糊,虽然他爹的话他听的稀里糊涂,但开暗格的声音还是惊醒了他,“哇!机关呐!爹,你在我房间藏了什么宝贝。”他说着话就要去夺。
逍遥侯一把挥开他,怔怔的看了他一眼,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最终却又化为无可奈何。
徐振双膝跪地,郑重接过。凤景胜还是不死心,快速打开盖在上头的黄绸,只见是一块美玉,其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逍遥侯一脸沉痛的拿起那玉,说:“你将这个献给大金皇帝,有了这个,就算慧娴皇后不念同胞之情,那金国皇帝也会看在这至宝的份上保你主仆一世平安。”
凤景胜挨得近,觑眼瞅到玉底正面刻的是篆字,如果他稍微不那么不学无术,稍微有些脑子,就会发现那刻的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此乃传国玉玺,“皇权神授、正统合法”之信物。历代帝王皆以得此玺为符应,奉若奇珍,国之重器也。得之则象征其“受命于天”,失之则表现其“气数已尽”。凡登大位而无此玺者,则被讥为“白版皇帝”,显得底气不足而为世人所轻蔑。
周灭赵,几乎将整个赵皇宫翻了个底朝天都没寻到此物,后来还是镇国公献一计,命人在宇阳一代造势,说是在哪儿发现前朝皇室遗孤,找到了传国玉玺。至于那玉玺不消多说,是镇国公命人仿造的赝品。一直沿用至今,只是知之者甚少。但身为皇帝,手握假玉玺,盖印传令,心里多少有些发虚吧。毕竟某些思想根深蒂固,求而不得,终为憾事。
“主子……”徐振的眼泪崩了出来。
逍遥侯摆摆手,不愿听他多说,“你我皆知,赵国的气数算是尽了,咱们部署那么多年,一招走错满盘皆输,这么多年的辛苦筹谋,如今臂膀皆被斩断,我如今不过是个断了手脚的无用之人罢了,你带着景胜逃走,好歹给我赵国流下一点血脉,复国……算了……只要他能好好的活着,儿孙满堂,我就心满意足了……走!”他将玉玺塞到徐振手里,一会袖子,大步离开。
徐振咚的一声直直跪在地上,又将傻站着的凤景胜给拽倒在地,按住他的头,二人给逍遥侯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未正,禁卫军从皇城内鱼贯而出,熊熊火把照的整片天际都亮堂了起来,骑马走在最前头一身凛冽的不是南宫瑾又是何人。恰在此,一人一骑疾驰而来,禁卫军迅速搭弓防备,南宫瑾只微微一摆手,那人已然滚落下来,半跪在地上。
南宫瑾右手边的心腹,见状下马,侧耳听了来人的汇报,又急急上马,凑向南宫瑾,小声言语道:“猛大人递了信儿,说逍遥侯的独子带着几个忠仆于一个时辰前向北边逃走了,看样子像是要出城,大人已经派人跟上了,请主上指示。”
“让他走,若有必要,护送他到金国,不要打草惊蛇。”南宫瑾低声吩咐。
“还有,凤世子被囚在逍遥侯府。”
南宫瑾嘴角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狞笑,“杀!将他的人头一并让凤景胜带去金国。”
心腹了然,现下时机恰当,杀了凤君默嫁祸逍遥侯府最好不过。
“不要伤了他,”南宫瑾突然说,特意吩咐。
心腹自是知道主子指的是谁,躬身领命,避开禁卫军耳目吩咐了下去。
南宫瑾领着禁卫军不紧不慢往逍遥侯府赶去,看似并不急忙收网,实则他刻意留了时间让凤景胜逃走,若是他能顺利逃往金国,南宫瑾就有借口在朝堂上掀起风浪,借口金国窝藏周国罪臣,挑起两国争端。若是凤君默的人头出现在金国,那就再好不过了,这一仗……
花吟找到凤君默的时候,他被五花大绑,靠在墙角边,室内光线昏暗,凤君默认出她时,心中一凛,“你怎么进来了?”
花吟一身小厮的打扮,不及答话,从腰间摸出一柄匕首就将他身上的绳索俱都割断了,“你怎么样?”
凤君默身无四两力,刚要站起身,又摇摇晃晃的跌坐在地。花吟摸上他的脉,“无妨,只是服了软筋散,三四日内没有气力罢了。”她蹙了蹙眉,从怀里拿出一卷皮袋,摊了开来,上头大大小小无数根银针。
“你坐好,我于你解毒,最多半个时辰,就能恢复体力。”花吟说话间就对准他的穴位,扎了下去。
凤君默说:“你真是太胡来了!你要救我,去我烈亲王府搬救兵即可,你这般冒冒失跑进来,若是被发现,你我二人都必死无疑。”
“我等不了了,”花吟无法对他解释自己心头突然涌起的“杀意”,她知道是帝王蛊的作用,让她感知了南宫的心意,如此强烈的杀意,她怕自己再迟一步,就是连替凤君默收尸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施针很快,又胡乱从怀里东摸摸西摸摸,找出四五瓶丹药,两手飞快,将其中三瓶倒出几粒药,捏住凤君默的下巴就朝他嘴里灌了下去,凤君默被她这连番举动弄的哭笑不得,心中却是一暖。
花吟心中焦急,自是没多余的心思顾虑其他,她又小心翼翼的从外头拖进来一个人,三下五除二将他身上小厮衣裳扒了个精光。凤君默看的目瞪口呆,花吟回头与他目光对视,只消一眼,她就看出他心中所想,俏脸一红,强自镇定的辩驳道:“现在逃命要紧,谁还顾得了其他,你快将衣裳换了,咱们好逃走。”
凤君默嗤的一笑,默默解了衣裳,花吟嫌他动作慢,上手就帮他,凤君默本能的握住她的手,按住。花吟抬头看他,虽烛火暗淡,他脸上却是血染一般的红。花吟心中一突,低下头,背过身去,“那你自己快点。”
不知怎地,凤君默竟有些后悔,她的小手那般的软,摸在他的身上,刺激的整个身子一种从未有过的震颤,他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难道自己这是喜欢上她了?
怎么会这样?她是许过人家的啊,自己怎么能?
他心里在胡思乱想,手却不慢,待他将夜行衣脱掉,花吟已将他的衣服套在那个晕死过去的人身上。
二人收拾妥当,花吟与凤君默一起又将那晕死过去的人推在墙角处摆好,乍看上去,就像是体力不支昏睡过去一般。二人刚出门,就有巡夜的护院走过,问,“里头的人还安稳?”
花吟低眉顺目,哑着嗓子说:“仿似睡过去了。”
领头的护院点点头,又上前朝里看了一眼,大抵是觉得里头的人重要,指了两个更强壮的护院,“你俩个看着,那个人武功高强,你们防着他药性过了,逃走了。”言毕又随意扫了花吟与故意弓背驼腰的凤君默一眼,“你二人去厨房准备点宵夜,爷们饿得慌。”
花吟得令,与凤君默一前一后就要走,其中一个护院突然叫住他们,“等等,你这小厮哪屋做事的,怎么没见过?”
花吟站住脚,见那头领拦住了凤君默,她绕了个弯儿,不着痕迹的挡在二人中间,露了大半张脸,娇娇怯怯的回道:“小的之前在少爷屋里服侍,才来侯府没几天。”
头领只觉得自己被晃了一下眼,登时就忘记了自己方才问的谁,心头暗道原来是个漂亮的小倌儿。凤景胜什么人,他们这些底下人是最清楚不过的,人糊涂不说,还喜欢玩新鲜,看这样子,又搞上男宠了?
“小的这就下去准备饭菜,待会儿送头领的屋里去。”花吟一副怕的要死的样子,却惹人怜的要命。
当着属下的面头领不好说浑话,左手却在黑夜的笼罩下悄无声息的朝花吟的屁股捏了一把,凤君默就站在花吟身后,一眼瞧见,差点当场动手,花吟机敏,一把抓住他的手。
好在那头领也就是捏过就松手,装模作样的厉声呵斥,“那还不快点,想饿死老子!”他说完又朝花吟挤了下眼,这才大摇大摆的领着几个护院走开了。
花吟抓着凤君默的手,一路疾行,避开屋内巡夜的人。黑夜笼罩大地,就连空气中似乎都聚满了不寻常的紧迫感。凤君默不知这紧迫感从何而来,却知这倒像是风雨欲来风满楼。
通往福王府邸的后院有弓箭手把守,花吟无奈只得与凤君默走了西边后门,二人刚打开后门,突听的人声喧杂,前院骤然乱了起来,火光更是将整个侯府都照亮了半边。
“有人过来了,难道是官府的人?”凤君默一喜。
花吟却一把抓住他,一路走来,她心知今夜侯府守卫森严,倒像是知道今夜有场硬仗要打,所有人手都调集了过来,若是两下里打起来,谁要是被误杀了,那也是在所难免的。
“你现在功力尚未恢复,过去只是自寻死路,咱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花吟拉着他往外走。
但刚出小门还是被人给发现了,那人吆喝了一嗓子,旋即跑出来四五个手持木棍的汉子,二人顾不得其他拔腿就跑。
若想往正大街跑就得沿着侯府的围墙,但围墙下二人的目标太过明显,况他俩一个毕竟是女人,另一个又药性还未散去,只怕跑不了一里地就会被捉住,现在是深夜,街上没人不说,这一片的围墙一片连着一片,若想绕到正大街,没个三四里地,只怕不能。好在侯府的后院便是一片高低不平的小山,夜色深沉,地面坑洼不平,又有枝叶格挡,二人没有更好的选择,只好往山里跑去。
且说另一头,南宫瑾得了皇令,侯府上下片甲不留。他就更没有仁慈的心肠了,禁军撞开侯府的大门,也没心情与逍遥侯虚伪客套了,只做了个手势,“杀!”
逍遥侯风勋翰,名义上的裕亲王第四子,实则前朝太子遗孤。
裕亲王恋慕其母亲美貌,不惜藏匿前朝皇嗣,竟冠以凤姓,以侯爵之尊供养,若是此事爆出,裕亲王这一世英名只怕也毁于一旦了,其余下子孙也会受牵连。
此事牵涉甚广,南宫瑾将此事告知贞和帝时,证据确凿,贞和帝足足思考了两个时辰,直到南宫瑾将潜入皇宫的暗卫告知他的消息转告皇帝后,贞和帝才大惊失色,下了口谕,“诛杀逍遥侯满门,一个不留。”
南宫挑眉,他一直都知道凤君默这个皇伯父看他颇重,没想到居然重到这种程度,听说他有危险,竟然不管不顾,立刻就做了决定。
“等等,留下那个姓赵的活口,朕要亲自审他。不过堵了他的嘴,不要让他多说半个字。”贞和帝冷声下令,就此刻来说,他心中已然将南宫瑾当成了心腹,与他爹南宫元来说,贞和帝更欣赏这个果断狠辣的儿子。
他是帝王,为了坐稳江山需要一把锋利的刀,而南宫瑾愿意做他的刀,他欣然执刀。
天渐渐亮了,花吟跑了小半夜,精疲力竭,好在凤君默恢复了功力,之前追着他不放的都被他悉数斩杀或者兀自逃命了。但敏锐如他一直察觉到还有一股力量在紧跟着他们,但是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动手。他们小心躲避,却被来人追的越逃越远,天光渐亮,就算他们现在想逃回人多的市集,已然不能了。
“啊呀……”花吟猛的栽倒在地。
凤君默上前扶住她,却见她一只脚卡在石缝内,她疼的冷汗直流,却咬着唇不吭一声。
彼时,她头上的小厮布帽早就脱落,原本绑着头发的布带也被树枝勾掉,一头乌丝撒在肩头,说不出的娇美动人。
她推他,“你快跑,不要管我。”
凤君默想瞪她,却又舍不得,她这般的疼,还顾着他的安危,他如何舍得?
“你忍一忍。”凤君默试图掰开卡住她脚踝的巨石。
花吟疼的直掉眼泪,却强忍着不带哭腔,“你快逃命要紧,你信我,我不会有危险的。”她知道,若是逍遥侯府的事处理了,南宫瑾必会来处置他们,南宫瑾或许会对她再一次背叛他怀恨在心,但要一时杀了她,她自信南宫瑾尚且狠不下心肠,但是对凤君默就不会了,因为他的杀意如此的强烈,强烈到她甚至都被影响了,以为自己要杀凤君默一般。
凤君默一时三刻挪不开巨石,花吟劝他不走,又怕南宫瑾处理了逍遥侯府的事随时赶来,只得狠了心肠,自己抱着被掐住的左腿,猛的一提,只听“咔嚓”一声,她的脚踝骨生生被她扯断了,一眼看去,血肉模糊。
凤君默震惊当场,久久无法回神,花吟面色惨白如鬼,大汗淋漓,她此刻疼的竟有些麻木了,因此,她微微掀了嘴角,说:“我没事,逃命要紧。我们必须尽快回到城内,不能再在这密林里转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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