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刑部到底呈报上去什么结果,容与似乎也不甚关心。早起命林升研墨,自在房中临了半天字帖,反反复复写了几张,只觉得最后完成的那一副还不算太坏,因记起沈徽说过想要他的字,便静待墨迹干透,方将那页纸封好预备等他归来献上当做礼物。
又看了会子书,直到傍晚时分,前头才摆好饭,忽有下人来报,“府门前停了一辆八宝簪缨车,不知主人什么来历,只那随侍的倒很是倨傲,说请大人移步前去迎接。”
林升听见这话,先叱了一声,“什么人?敢摆这样大架子,大人正用饭呢,不必理会,且让他侯着去罢。”
话说完,却见容与已站起身往外去,林升忙小跑着跟上,一面低声奇道,“是哪个人这样轻狂,别说让大人亲自去迎了,就说堂而皇之登门已是犯了忌讳,没听说万岁爷临走时特意吩咐过,不许他们来打扰大人吗?”
容与不停步,回首看他一眼,“还记得我昨日说过的话么?”
林升满眼费解,仔细回顾了半日,心下蓦地一惊,“该不会是……是太子爷亲自上门来寻您?”
容与笑了笑,“是否东宫驾幸,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结果不出所料,车里端坐着的正是当朝太子沈宇,他只着一身常服,随扈人马亦不算多,摆出轻装简从的态度。只是到底不方便公然现身,便掀开帘子,露出一张俊美修颜,那冠玉般的脸上还附带了一抹堪称完美无暇的微笑。
“多日不见,厂臣在府内休养得可好?孤想念厂臣得紧,今日是专程来接厂臣荣返的。”
储君年少风致,言辞彬彬有礼,若是不知道底里的人乍见,恐怕也不得不由衷赞一句礼遇臣僚,这君臣二人定是相处得十分融洽。
容与一早算到会有这一幕,颔首笑了笑,方施礼道,“恭请殿下金安,臣一切都好,劳殿下挂怀,何以克当。”
沈宇伸手,实实在在地扶住容与双臂,一触之下登时发觉对方居然借力直起腰身,眼中掠过一丝不满,旋即却消散,依旧笑容湛湛道,“什么克当不克当的,厂臣是朝廷股肱,前次遭人诬陷,以至解了机务差事离宫休养,这些日子当真是受了不少委屈。今日刑部会审结果已出,证实那罪名纯粹子虚乌有。孤阅罢折子,也是深感愧疚,只为孤治下不严,竟让厂臣蒙冤,心里是悔之愧之,所以才想着亲自来赔罪,也好迎你回去。”
一国储君亲至,虽未下车,然而一番口惠也足以让人诚惶诚恐,容与起手再揖,“殿下恩典,臣万不敢当,更觉惶恐。”
沈宇微微一笑,抬眼打量他的面色,片刻之后已发觉,容与脸上神情并不如他嘴上说得那般惶惶,不由在心里哂笑,反正都是作态,那便端看谁的态度更坚决从容。
“厂臣这样说,就是怪罪孤未能及早查明真相?孤年纪轻,阅历不够识人不明,又些刚愎自用,总以为都察院上疏参劾一定非同小可,必定要查个明白。却没想到这些酸儒惯会捕风捉影,实则却是包藏祸心。孤已下旨,着北司将上疏二人革职查办,势必要还厂臣一个公道。天理昭昭,绝不能在孤这里有偏疏,还请厂臣切勿寒心,务必要相信孤才是。
“更有一则,孤今日来,正是为诚恳求教。”沈宇扬起脸,满面和悦的再道,“父皇离京,虽留有辅臣,但平心而论,满朝文武哪个能及得过厂臣?就说批红罢,这几日下来孤已觉得力有不逮,愈发明白前朝内廷真是没有一日离得开你。这样,还是随孤回去,大事小情有厂臣从旁指点,孤便觉得安心踏实得多。”
司礼监掌批红大权,且此事向来都是掌印亲力亲为,沈徽连秉笔都信不过的,只交给容与一人负责。要说那般文山文海,的确是够少年人忙乎一阵,是以这话不算虚,可也算不得实,只为字里行间的意思并不在于为储君分忧,而是在于回宫,可回去了,就能更方便拿捏他的错处不成?
沉默有时,两个人心思俱都千回百转,不免互相对视了几眼,容与含笑道,“殿下折杀臣了,实不敢当,有什么话殿下只管吩咐,臣无有不从。”
沈宇闻言,顿时喜笑颜开,“甚好,那么就请厂臣移驾,同孤一道返回禁中。”
林升在一旁听着,早就满心警惕,这会儿更直觉有异,却苦于不知用什么法子推却,急急忙忙之下只插了一句,“大人,那晚膳可还没用呢……”
沈宇听了仰头大笑,“幸好还没用,孤已命人在报本宫中设宴,特为给厂臣接风洗尘,以贺清白昭雪,厂臣千万辜负孤的一片心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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