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多少次杀了他,又多少次被他杀,容砂已经记不清了。
“四位数吧,开头是六,后面零碎的我也没认真去记。”年轻的天君坐在他的床边,怀抱着一柄古朴长剑,神色倦倦地和他说,“小凤凰,你这次睡了十七年零一个月多,伤得很厉害吗?”
“别装无辜。”容砂气得都要笑了,“杀死我的人就是你,你连自己干了什么都不知道?”
出乎他的预料,天君点了点头:“嗯。”
这可是大状况,容砂一下子来了精神。他摸摸自己的脸,确定没在重生的时候被对面那恶劣的坏种画上什么王八图案——这事儿不止一次地发生过——然后将手伸出去,摸了摸对方的脸:“你开始失忆了?”
天君任由他摸,倒是他怀里的剑发出了一声铮鸣,似在表示抗议:“嗯。”
“这意思就是,你要‘满’了吧?你快要成为完整的人类了么?”容砂对着那张脸孔揉揉捏捏,手感十分的好,让他有些不想停下来,“喔,你的脸都有温度了,软软的暖暖的真舒服——恭喜呀,万载苦炼修行,一朝功德圆满,请问漾儿天君——您现在有何感想?”
天君老老实实地端坐着认他捏,乖乖地回答他的话:“守了你十七年没吃饭,我饿了。”
(二)
天君下厨做了一锅面条,打了十个鸡蛋,撒了一大把盐,其余什么佐料都没放。他和容砂狼吞虎咽地把这堪称黑暗料理的鸡蛋面清扫干净,然后打着饱嗝出院赏月,顺便商量一下接下来该干什么。
“你还欠缺什么呢?”容砂窝在小院中的老爷椅里,懒洋洋地摸着下巴,上下左右打量着天君,“咱们认识了几百万年,一开始你和白纸似的,我好容易把你弄成这样子……该补的都补全了吧?人的七情六欲你都经历过,按理说上一次你为了十九劫面对天下虎视眈眈者,虽九死而一步不退,‘爱’这东西应该也得到了……”
“是得到了。”天君说着,突然有些羞赧,“但是不全。”
容砂扬起眉毛,端起椅子旁有些冷了的花茶:“哦?真是自家人知自家事,你这就推算出来啦?百种人性,你还缺什么?”
天君垂头道:“书上说,爱情落于实处,须经洞房花烛,我还没……”
噗,容砂把茶水喷了他一脸。
“你故意的吧?!”
“当然,否则怎么能那么准!你都没躲开,哈哈哈……”
“所以说,洞房花烛是怎么回事儿?”天君挥挥手,把脸上的茶渍凭空抹去,“那就是我人性欠缺的最后一片……吗?”
“有道理……”容砂忖度了一会儿,乐不可支地在椅子里蹬腿,抚掌笑道:“就是他罢!”
天君一脸沉静地看着他发疯:“谁?”
“和你洞房花烛的人儿啊,找个人手把手教你,这一关很好过。”容砂坏坏地说,他看见对面那人玉瓷般白皙的脸颊泛起了淡淡的殷红,“不过只有夫妻才能洞房,阿漾呐,我且问你,你愿与谁做夫妻?有确定的人选了没?”
天君立刻摇头:“夫妻?没有!”
“真的没有?”
“呃……真没有。”
容砂从椅子里爬起来,凑到对方脸前很近很近的地方,轻呵着暖气:“那你看我如何?”
天君怔了怔,他怀里的长剑忽的光华大作,龙吟冲霄而起,把他吓了一跳,忙柔声安抚道:“十九劫?十九劫?你发什么脾气啊,这是凤凰小容儿,咱们的朋友,他没有恶意,靠近我也没问题的……”
容砂笑眯眯地缩回椅子里,轻轻说道:“我可不这么想,它——他恐怕也不这么想。”
(三)
天君又一次死在容砂手下,这一次他沉睡的时间格外漫长,醒来时几乎忘记了一切。
最后一次人性补全嘛,自然要特殊一点儿。
容砂将变成了婴儿的他放在陆家门口,想了想,又把十九劫的剑鞘揉碎了塞进他的襁褓里。这样,收养他的陆彻老爷子就会吸纳法则之上的神奇力量,以一介凡人之躯甚至能抗衡普通修者,在天君长成之前,他的这位便宜父亲便绝不会轻易死亡了。
嗯,也算是他替天君交的好大一笔抚养费,希望能换陆彻——陆家——一片真心的养育与呵护吧。
原来十九劫总会在天君身侧保护他,但是这一次,容砂用尽手段把那柄剑也塞进了轮回,使之化为人形,同时也让这主仆俩破天荒分离了一段时间。没有十九劫护着,没有过往的力量和记忆撑着,天君成长路上少不了危险和苦头,容砂把剑鞘留给陆彻,就是希望有一个强大的在天君身边的人能代替十九劫,殷殷护住懵懂弱小的天君。
然后,让天君找到他最后缺失的东西,功德圆满,神行凝一,回归不可测的天外天上去。
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但天君究竟还缺了什么?
如他所说,洞房花烛?
开玩笑,人类这种生物之所以为人,之所以有别于其他动物生灵,可不是因为有那么一个放浪的夜晚!
天君所缺的,是他自己从未意识到的东西。
他总是那般冷漠,漠视自己的生命,因为他自己可以无限制重生;漠视容砂的生命,因为凤凰也会浴火归来;漠视十九劫的生命,因为他根本就不相信有人能折断那把神剑;漠视天下人的生命,因为那些人与他无关……
他只是在做任务,他从未懂情。
缺失什么呢?容砂苦笑,喜怒哀惧爱恶欲,天君都经历过,但懂不曾真正拥有过。
他什么都缺。
怎么一一塞给他呢?
嗯,先让他失去吧。
也许他最缺失的,就是那一种名为“失去”的碎片。
(四)
火光冲天,陆漾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他的爹娘、兄弟、家宅,都在烈火中悲鸣着走向灭亡……平日里他总是淡然而镇定地微笑,觉得无可无不可,觉得随意也罢,觉得怎么都好……他从没有哭过,这一次也没有学会哭泣。
他只是把拳头堵在嘴里,眼睛里炸出密密麻麻的血丝,然后红得骇人的鲜血就从他的眼眶中流下,铺满了面颊。
“去入魔吧,阿漾。”容砂在他背后轻柔地说,“去走龙月的老路,去当一个大魔头吧,这条路上你会遇见你的十九劫,最后你会在龙月手下失去你的十九劫,这中间的时光,就是你需要的所有的人性……你不是天君了,你是魔君,去掠夺别人的东西,然后经历残忍的被掠夺,那才是你成长的开始。”
你要怀抱希望。
你要饮下绝望。
你要背负着别人上路。
这才是一个完整的人。
人不是“一”,而远远大于“一”,你要懂得,并乖乖去做。
(五)
天地要抹杀陆漾,龙月也有些憋不住气的趋势,魔爪一度伸向了整个真界——他的胃口可不小!杀陆漾,断十九劫,谋夺天下,这些都没什么,平日里容砂不介意花几万年与他玩玩,可这次不行。
这次是最后一个轮回,不能出现差错,也不能把时间拖得像原来几次那么长。容砂断了龙月的几个后手,又在天壑底下算了半天,算来算去觉得好不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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