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按例是皇帝要去皇陵,祭祀历代祖宗的时间。
这一天,举凡京都四品以上的朝官,以及有身份地位的王孙贵胄,都要随同皇帝亲去皇陵祭拜。
祭祀在古代本来就是尤其庄重且繁琐的事情,更不用说皇家的祭祀了。
秦承嗣天不亮,就起身离开了秦王府,池玲珑虽然也猜测着,秦承嗣能赶在傍晚之前回来。
但是,这只是她个人的期望罢了。
其实,若是按照她的保守估计,怕是华灯都亮了,秦承嗣也不一定能回来。
大年初一的祭祀,完全循古礼,若不是皇帝有意克制,三天都不一定能将这项活动进行完。
秦承嗣离开后不久,池玲珑便再睡不下去了。
若是往年,大年初一这一天早起,她和侯府里那几个相见生厌的姐妹们,也必定是要去荣寿院,给老夫人拜年请安的。
老夫人虽说为人刻薄了点,也贪婪的像是个十足的守财奴,但是,在初一这早起,还是会给她们压岁钱。
所谓的压岁钱,现实的金银不多,每人只有五两银子。
然而,老夫人为表她这个祖母,对众儿孙的疼爱,以及她为人处世的大度,但凡是孙女,必定再每人给她们一支,外边裹了一层金皮的铜簪子,孙子则每人一支狼毫……
池玲珑起了身,用了些简单的早膳,无趣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她思来想去了好久,倏然才又想到,她也是可以去给人拜年的。
——孙琉璃和孙无极,还在秦王府住着呢。
池玲珑便兴高采烈的带上了六月七月,往冷月苑走去。
秦王府正经的主子只有一个,加之宅院实在大的离谱,因而,虽然沿途每株树上,都挂了彩灯,收拾的也整洁而干净,空气中到处浮动着鞭炮的气味儿,到底因为走了半里路,还见不到个人影的缘故,显得寂静凄清,让人生畏。
池玲珑到了冷月苑的时候,便见孙琉璃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千娇和百媚,正在院子里收拾东西。
冷月苑的梅花开的正是绚丽的时候,腊梅的幽香扑鼻而来,却也挡不住,那在空气中漂浮了一夜的香火味儿。
千娇搬了一个烧纸用的圆盆,就要往外走。
池玲珑见到,那圆盆中的灰烬,早已经没了原有的温度,可能是被彻底燃尽的缘故,一有风吹,那香灰就整个坍塌了下去。
看这情景,这香灰绝对不是早起的时候烧的,最起码也应该是昨天晚上点的。
池玲珑清秀的眉头,不由自主的微微蹙了蹙。
昨天乃是除夕夜,正是一家团圆,守夜跨年好日子。
没道理,有人要在这大喜的日子……焚香烧纸吧?
多晦气。
池玲珑直觉这事情不对劲儿。
她不动声色的抽了抽鼻子,那股子清浅的香火味儿,果真还尚存着。
千娇和百媚好似没想到,池玲珑会在这会儿过来,讶异的行礼过后,也笑着对她说道:“姑娘正在偏房的佛堂中抄书呢,抄了一夜了。公子您这边且稍等等,奴婢去与您通传一声。”
池玲珑挥手让千娇和百媚各忙各的去。
那两人一人手上还捧着灰盆,一人手中还拿着笤帚,将院里之前被刮飞的纸钱收拾起来。
可能也是想着,她们现在所做的事情,有些犯人的忌讳,且又因为自家姑娘孙琉璃,从不把池玲珑当外人看,整个冷月苑都随她四处行走的原因,在池玲珑又挥了挥手后,千娇和百媚也就没有去给她引路通报,而是各忙各的去了。
池玲珑在偏方的,佛堂门外停下脚步。
冷月苑中的这个小佛堂,是孙琉璃和孙无极兄妹两个进了秦王府之后,才修建的。
池玲珑知道,孙琉璃三不五时,便会在佛堂中呆一天,抄写经书。
但是,若是她在昨天的除夕晚上没有睡觉,而是抄了一晚上的经书的话,那她和孙无极兄妹两人的身世,看来就更加不简单了。
池玲珑在门外迟疑片刻,还没有下定决心,要不要进去佛堂,便听见里边的人开口说话的声音。
“进来。”
池玲珑挑挑眉,走了进去。
佛堂中浓浓的佛香味弥漫,清冷的没有一点温度。
池玲珑甫一进去,便被冻得打了一个寒噤。
没有烧地龙不说,竟是一个火盆也没有放,在这里边待一整晚,不怕冻病么?
池玲珑抿紧了唇,往里边走去。
内室里被布置成了一个佛堂的模样,佛堂里没有供奉菩萨弥勒,却是供奉着,一个漆黑的牌位。
牌位前点了几柱冒着袅袅青烟的佛香,佛堂前摆着两个蒲团,而孙琉璃,此刻正腰身挺得笔直的,跪在其中一个蒲团上,姿势端正而大气的,在面前小几上,放置的雪白的宣纸上奋笔疾书。
小几上没有放经书,然而,她却好像那经书早就都印在她脑子里一般,下笔如有神助。
池玲珑站在她身后不过短短片刻功夫,就见孙琉璃已经如行云流水一般,写了满满两大张佛经。
第三张宣纸上,又被填满了一半后,她才终于写完了一样,舒了口气的同时,将毛笔也放在一个长六七寸,高约三寸,宽约两寸,从外形看,宛若一架山一样的紫檀乌木笔架上。
“什么时候回来的?”孙琉璃语中带笑,声音却很是嘶哑的问道。
“三更天的时候。”
“嗯。”
池玲珑一把扶住,因为跪得太久,腿脚都已经麻木的孙琉璃。
看她面色惨白,眸中都是红血丝,以往饱满而润泽的红唇,此刻也都被冻成了青紫色,干涩的起了皮,浑身更是冰凉的宛若一坨冰块儿,不由眼眶微微泛红。
孙琉璃却没有看她,而是双目沧桑的,看着佛堂上摆着的,那个在上边没有写一个字的黑色牌位。
好似在自言自语,又好似在给池玲珑说着,“你过去……上柱香吧?”
好大一会儿后,池玲珑才低低的说了一个字,“好”。
孙琉璃自行扶住厢房的门板站稳身子,池玲珑看了那黑漆漆的牌位好大一会儿,才终于走到那下边的蒲团上,跪下身子。
以额点地,身体整体前屈,她恭恭敬敬的行着大礼,直到“砰砰砰”磕完了三个响头,才站起身,去案桌上拿了香,在蜡烛上点燃,插在了佛龛里。
回过头来的时候,却见孙琉璃竟是对着她正流泪,她一双美眸中,泪水夺眶而出。
那莹亮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流过她苍白的,几乎透明的面颊,滴落在她面前的地板上。
池玲珑走到她跟前,想要搀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谁知,双手才碰上她的胳膊,便被孙琉璃猛的用力,将她整个人圈禁似地,抱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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