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应邀来了,那他心里,对乔韵的做法肯定也是有看法的。——乔韵能以很多手腕去压服陈靛,但利益立场摆在这里,傅展也不觉得陈靛能永远忍下去。她的话,影响的不仅仅是韵的正版销量,对品牌形象一样会有影响,顾客总是对正版怀有憧憬,才会去买仿品,被她这么一通怼,完全丧失品牌好感了,做仿货的cy也一样会失去市场。陈靛不至于想不明白这中间的道理。
“你会担心我们这期节目播出以后,你的顾客都跑去买仿品,正版经营不下去吗?”
“如果我的品牌要靠这种透支家人收入,透支自己未来来购买的消费者支持的话,那不是很可悲吗?这样的品牌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电视里,访问还在继续,麻辣的言语一句接着一句,陈靛却没再留意,他侧过头专注地观察着傅展的脸色,像是想要确定他的立场,傅展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给他更多的信心,他暗想陈靛的胆子是不是有点小,自己从利益上来说,更不可能支持乔韵的疯狂,但他却还是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交底。
“傅哥您的意思是……”现在还字斟句酌,欲说还休。“想要换人了?”
傅展没有马上给出答复,他避重就轻,“得不到你和ga的支持,我有什么想法都没用。”
这是实话,但不能掩盖他少见的虚弱,傅展并没携带一个解决方案:陈靛看得出来,ga和他也一样,现在的韵不能离开乔韵而存在,这是她所有狂行的底气,她用自己的言行塑造了韵的气质,也让自己和品牌更深地绑定到了一起。摆在股东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第一,驱逐乔韵,品牌很可能会立刻衰弱,第二,留着乔韵,让她瞎胡闹去,品牌就是要衰弱,那至少也要比第一种可能更慢一些。
目前这是个无法可解的死局,陈靛一直没表态,在等的也许就是他掏出的第二个国内天才设计师,傅展没拿出来,他的态度也就转为保守,轻嘘一口气,“即使我们都支持你,乔乔主意那么正……大不了,她不做韵了,转身去做另一个牌子,她有名有钱,我们能拿她怎么办?”
傅展没说话,青哥反过来劝他,“我是不知道乔乔和你在闹什么脾气啦,但其实她这样做,受损的本来是可以只有ga的,韵这里受损的,cy那边完全能补回来。甚至利润只会更多,我们私下谈起,乔乔也认为cy该有你一份。韵和cy,本来就应该是一个一体化的企业。”
他拿起酒杯,和傅展碰一下,仍在打量他,仿佛在试探他的心态,“她那个人就这样,情绪化,挺任性的,唯独有个好处,再怎么任性也都能扛得住,不会让自己人吃亏。您要说我看着她在电视上这么乱来,心里很得劲那肯定是说谎。但……”
他这是在说真话,那略带恨意的无奈在傅展心里也唤起类似的情绪:如果乔韵没那么有才华就好了,如果乔韵没那么有心计就好了,如果乔韵没那么疯狂就好了。也许任何一个想要控制她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样的她很难让人喜欢,恨要容易得多,如果不是这样耀眼,这样多刺,又这样让人想要就好了——
“但,没办法,谁让她就是有本事呢?咱只能认怂啊。”陈靛说,他拍了拍傅展,“哥,有时候核心竞争力不在咱们这边,倔着也没用啊不是?晚一天进来,那就晚了一天的利润,谁也不能和钱过不去呀?”
他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傅展入局cy,他肯定是要让利,但陈靛丝毫也没有不情愿,一望即知,是被乔韵收拾得服服帖帖了。现在更是暗示着cy利润的丰厚,似乎这样就能增强傅展软化的速度。“哥,你也别因为这节目生气了,控制不住的,真的,反正播都播了,要挽回损失,就只有早点进入我们cy了么。我是不知道乔乔和你在说什么——她想要什么,你就给她好了么。局势是这样,咱能有什么办法呢?”
b市跑久了,不知道哪学来的北方口音,一口一个咱,陈靛又按了按傅展的肩膀,见他一直没说话,起身出去了。悄悄给他把办公室的门合上——其实也没什么必要,都这么晚,公司的人早走光了,也就是傅展,公司事情多,常常加班到这个时候。
傅展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着,深陷入真皮沙发,一盏孤灯伴着他,满室里只有乔韵的声音在说话,他双手撑在膝上,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尊低头沉思的雕塑。
“所以说她的博客说得很对,你喜欢韵的设计,但没实力买,可以去选择性价比更高的替代品牌,坐标左移一些,很靠近奢侈品,但还在那条线外,这种品牌可能不怎么宣传,优质、低价,设计以基本款为主,不强调logo,款式多数是借鉴大牌的经典款——你就找这些品牌借鉴韵的衣服,我不会有任何意见,我觉得这是很明智的选择。理性、优雅,又实际,这种克制的感觉是我喜欢的。”
乔韵想要什么,你就给她好了。
她想要什么?她想要真相,她要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他都做了什么。她想要划出一道线,把他们分开,让他失去除追随者以外所有的身份,她想要拿走全部的主动权——她想要的这些傅展心知肚明,她无言的要求他清楚,就像是他之前有意无意阳谋逼她一样,现在她也在用自己的疯狂逼着他。他越是不说话,她就越是高调地宣扬自己的那一套——她当然有恃无恐,陈靛刚才已暗示过,局势和他推测的不太一样,韵挤走的全被cy继承,甚至嗨有更多,这数字,足以让他满意。这像是一场沉默的战争,而她正用他之前的手段在对付他,用大势逼迫,用利益诱导——不知不觉间,占据上风的人,已经变成了她,无形间被摆布,找不到翻盘点的人,成了他。
说什么?怎么做?难道从此真变成她的小弟?可不这么做,怎么才能翻盘?他有很多办法对付她,但这些计策,也许会伤害到她,却不足以让她回到他划定的路线中来。
——是不是该承认失败?也许不必一直钻牛角尖,傅展第一次有了些退意,再斗下去,不是没底牌,但要付出的代价也许比他想得更多。只因为一个乔韵?一个藏品?这也许不够划算。他也怕逼得太过,乔韵的设计师生涯也会随之结束。天才是需要呵护,这是这游戏最烦人的地方,如果就此走开,也许还能有个不失体面的收场。
但……
他的眼神在屏幕上乔韵圆团团的脸上流连,她看似青涩的外表,略带羞涩的笑,从她清纯可人的脸上发现着那些细节,她唇边娇纵张狂的弧度,眼里任性疯狂的光,这火越烧越野,越亮越美丽,她天生就像是带了狠劲,越是做不到,她就越是要比所有人都做得好。真就像是她的设计,不经任何许可,直闯进心底,真可笑大多数人那么狂热地采购韵的衣服,却根本不去留心她的设计,她用场馆气氛和妆容服饰一起完成的艺术品,锋利得让他移不开眼,欣赏着其中的尖锐与残酷,还有用这样疯狂的战法创造出的奇迹。
这让他怎么自拔?
她做的所有事,都是别人眼中的不可思议,她惯于在惊呼冷眼中创造奇迹。
“还让大家去看妖妖的博文找品牌推荐,你真不怕韵的客户都去买你说的那种品牌吗?”主持人不知第几遍在问。电视里的乔韵浅笑起来,真诚中略带羞涩,极惹好感。
“不怕。”她说,眼神闪闪发亮,整个访谈的尖锐都没了,余下的是叫人心底发软的憧憬,“会买韵的替代品,其实是我们很乐见的行为——从买替代品的那一天起,你就成了我们的潜在客户。我们非常希望能为你服务,‘为理性、优雅、富足、独立、睿智的女性设计衣物’,这是我们给自己的定位,当你有这个经济实力,当你通过奋斗,赚到足够的财富,成为愿意花10倍价格,追求15倍质量的高端消费者时——当你成功以后,如果你选择韵作为你的第一件奢侈品,那将会是我们莫大的荣幸。”
“我们不想做‘一件大衣,走向成功’的品牌,‘当你成功以后’,这是韵的slogan,我们非常希望你能把对韵的喜爱,转化为奋斗的动力。”她对着镜头微笑着说,甜美、励志,在漫长的铺垫后如此撼动人心,以至于观众全数安静。“如果韵能成为你成功的一部分,那么,这个品牌才会让我们感到有意义。”
不在乎短期利润,如此精耕细作的品牌思想,这样的匠人精神,让全场陷入静默,随后爆发出最热烈掌声。屏幕里的乔韵笑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像是不惯于接受如此热烈的赞许,但他看得到她唇角的得意:很成功的采访,又一次带动舆论,推出了新的slogan,稳固品牌形象,还推了她的另一个身份妖妖。后续她还藏着什么?她的话,对韵销量的影响会不会有想象中大?对这问题她是不是也藏了些不为人知的盘算?
她是不是想借这次采访逼走他?把矛盾表面化?她在想什么?这个谜日益庞大,她变化得比任何人都快,反应永远出乎他的意料。这条鱼一次次从他手里滑脱,她每一次都让他猝不及防地挫败。
永远是谜,永远耀眼疯狂又美丽。
这让他怎么移得开眼?
“太棒了,这真是太棒了。”连田蜜都在鼓掌,“乔韵,我这是非常真心在说,我做了这么多年的节目,采访过这么多优秀的人才,但,真的,每一次和你这样的年轻人做完采访,我是最高兴的,给我的触动真是最大的。真的,这么优秀,这么坚持,这么深刻的思想,让我感到未来真的是充满希望的——”
镜头又摇曳到乔韵身上,她捂着嘴笑起来,眼睛里闪着星星,看上去有多清纯,心里计算得就有多精准——
傅展猛地转过头,不再放任自己为她着迷,他捂住脸,深吸几口气,在田蜜热情的赞誉声中伸手去拿电话。
最后一次也好,是时候转变策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