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牌碎裂的声音,同时敲在二人心上。
“啊!”容佑棠慌忙蹲地捡拾,急急解开冰蓝绸袋,倒在手心一看:
玉牌已拦腰裂成两块。
惟妙惟肖的竹报平安图根叶分离,雄浑遒劲的“邱”字,也被斜劈开。此羊脂玉原本洁白无瑕,温润细腻,雕刻巧夺天工,精致而韵味十足。
可惜,就此破碎。
——那玉牌,材料是庆王进库房挑选的、竹报平安图样与“邱”字是亲笔书画,当时他只叹自己不懂玉雕技艺。
赵泽雍面无表情,眸光深沉,真伤心了。
“唉呀!这、这……”容佑棠手足无措,心疼至极,努力试图拼接。但破玉难圆,那道裂痕格外刺眼,无论如何恢复不了原样。
“殿下,我不是故意的。”容佑棠慢慢起身,忐忑不安站着,捏紧绸袋和碎玉,歉疚道:“对不起,这般名贵的玉器——”
“它只是名贵玉器吗?”赵泽雍语调平平,实则已黯然。长这么大,除几个至亲外,他从未如此极致用心地对待谁,无论什么,都给挑最好的。
容佑棠摇摇头:“这不仅是名贵玉器。”
“那它是什么?”
“是殿下的心意。”
赵泽雍略好受些,随即却更加不悦,怒问:“你为何退还?”你厌恶本王的心意?
容佑棠在贡院熬考九日出来,泡完澡后,不知受凉还是心病,高热,烧得脸颊潮红,头晕脑胀,思绪混乱。他强压下眩晕迷糊感,急道:“殿下息怒,我并非单纯退还。”
“管家说你把所有赏赐都退回来了,是不是?”赵泽雍两手握拳,一手搁在桌面,另一手搁在扶手。
容佑棠试图解释:“殿下厚爱提携,我却居心叵测,隐瞒至今,借势暗中打压仇家,我不配得您的——”
“说!你是不是不情愿?”赵泽雍忍无可忍打断问,虎目炯炯有神,令人无法对视。
本王其实是一厢情愿?
怪不得,除了那个不甚清醒的醉酒夜晚外,每次亲密时,他总表现出抗拒畏缩。
容佑棠口干舌燥,烧得喉咙肿痛,他舔/舔干裂起皮的嘴唇,艰难吞咽唾沫,扶着旁边茶几站稳,晕乎乎追问:“什、什么?您刚才说什么?”
赵泽雍却问不出第二遍。
谁都有自尊心,尤其在爱慕情意方面。
庆王刚才询问,已觉颜面扫地,觉得自己非常狼狈可笑:也许他由始至终都不乐意,他是忍辱负重为母报仇的孝子,而本王却是仗势逼迫之徒。
两人无言沉默。
僵持许久
“殿下,我、我——”容佑棠渐渐发现自己连唾沫也咽不下去,喉咙肿痛得好像堵塞了,他左手死捏着碎玉和绸袋,右手扶着茶几。不知不觉间,他对庆王的信赖已深入骨髓,此时身体极不适,他便下意识求救,略嘶哑道:“殿下,我口渴。”
“口渴喝水,王府何曾短了你吃喝?”正低头平复情绪的赵泽雍回,可一抬头,却看见容佑棠摇摇晃晃,他立即起身,身体赶在想法之前,疾步过去搀扶,皱眉问:
“你怎么了?”
“我口渴。”容佑棠小声重复,他悄悄抓住终于走下高台的庆王的外袍,突然眼眶发热。
赵泽雍转身端来自己一口没动的温茶,递过去说:“喝。”
“谢殿下。”容佑棠感激涕零,真真切切的感激涕零。他忙把碎玉和绸袋放在身边茶几,珍惜地双手接过,捧着茶杯,刚喝一口,却发现无法吞咽,喉咙以可怕的速度肿胀刺痛。
容佑棠仰脖,表情痛苦,含着一口水,奋力吞下去,痛得泪花闪烁。
赵泽雍虽面无表情,直挺挺负手站立,目光却一直笼罩身边的人,他眉头紧皱,还有无数话想问,却狠不下心逼供,无奈叹息,扬声道:
“来人。”
在书房外担忧徘徊的郭达忙应声进入,匆匆问:“表哥,何事?”
赵泽雍吩咐:“带他下去看病。”
郭达半句没问审讯结果,叫进来两个亲卫帮忙。
“殿下,我——”容佑棠朝赵泽雍靠近一步。
“下去。”此事未完,待病愈后本王再亲自审问!
赵泽雍身姿笔挺,肩宽腿长,高大健朗威风凛凛,不低头的时候,在场众人都只能仰视,心生敬畏。
我有错在先,自作自受,殿下没当场发落,已是宽宏开恩,还奢求什么呢?
容佑棠黯然垂首:“是。”
但转身欲离开时,他发现落在茶几上的碎玉和绸袋,遂自然而然想拿起来——
谁知庆王眼疾手快,一把抄起,此时他见到玉牌就气怒,左右看看,准确丢进书房角落陈设的花瓶里!
“当”一声,碎玉和绸袋消失得无影无踪。
容佑棠阻拦不及,也不敢阻拦,欲言又止,强忍悲伤惶恐,烧得满脑子浆糊,稀里糊涂,此时才猛然意识到:糟糕!归还一举不妥,殿下怕是误会了。
果然
赵泽雍掷地有声道:“本王论功行赏,断无收回赏赐的道理。你若不喜欢,大可拿去扔了!”语毕,拂袖疾步离去。
容佑棠眼睁睁看庆王走远,懊恼悔恨,深吸口气,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你、你们……你们究竟干嘛啊?”郭达旁观半晌,目瞪口呆,语重心长劝道:“有话好好说,别置气,表哥吃软不吃硬。”
其余两个亲卫明哲保身地躬身垂首,下定决心“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容佑棠无奈愧疚道:“多谢郭公子提点,我自知有罪,静候发落,岂敢置气?”只盼殿下心情尽快恢复,别因为我太受影响。
郭达挠挠头,无计可施,只好催促亲卫:“你们赶紧带他去看病,别耽搁。”
“是。”
容佑棠躬身告退,忍不住一直看角落大花瓶,极想把东西掏出来。
片刻后,容佑棠踏进熟悉的客卧,早有两名大夫等候,即刻开始诊脉开药。容开济等人也在,他们心急如焚,担惊受怕,一见容佑棠全身而退便簇拥围护。
抓药煎药,待安卧榻上时,已是深夜,王府管家细致周到地安排容家人歇息。
“表哥,我们真要留下吗?”容瑫遵从叔父命令,一直安静闭嘴,憋得非常难受,直到外人散去后,才迫不及待跑到榻前询问。
容佑棠苦笑指着自己喉咙,然后点点头,用口型说:“留下。”
“我居然见到传说中的庆王了!他真年轻啊,气势十足,我只在一开始看了几眼,生怕冒撞了贵人。”容瑫难掩兴奋,同时又颇为拘束,压低声音紧张问:“表哥,咱们这、这算不算被软禁了?庆王会放咱们离开吗?”
容佑棠喝完药昏昏沉沉,耐着性子用口型回答:“不会的,殿下赏罚分明,要罚只会罚我,不会被迁怒旁人。”
“这就好。”容瑫两眼放光,鬼使神差般,脱口而出:“表哥,我觉得庆王对你真好,哎,他好像舍不得罚你似的——”
“咳咳!”外间传来容正清严肃咳嗽,他催促:“瑫儿出来,别打搅你表哥休息,他还病着。”
“哦。”容瑫没想太多,歉意笑笑,恋恋不舍告别刚认的表哥,出去寻叔父。
徒留容佑棠一人在里间。
这是他在王府的卧房。初时只是寻常客卧,后来管家敏锐察觉到庆王的爱重,不显山不露水地将客卧变了又变,一应家具都换成上等的,文玩摆设陆续添加,渐渐才成了今日模样。
容佑棠叹了口气,拉高凉被闭上眼睛,药性发作,沉沉入睡。
外间
容瑫毕恭毕敬为两位长辈续茶,不敢多嘴插话。
容开济忧心忡忡,沉吟不语。
容正清神态凝重,极力压低声音:“老哥,不是我多心,实在是有些怪异了。非亲非故,庆王殿下为何那般襄助棠儿?又带着去剿匪、又送进国子监、又带进北营,如今犯了欺瞒之罪,殿下十分愤怒,可细看之下,殿下的眼神……不大对劲啊!”
庆王竟透出情意缱绻?失望中带着受伤?我真希望自己看错了。
容开济焦虑不安,扼腕道:“我何尝没有疑心过?只是棠儿一贯懂事上进,老成稳重,人缘极好,无论生意场上还是学里、王府里、北营里,经常有朋友来家寻,都是谦和知礼的,我、我都习惯了。他与庆王殿下偶然相识,当时管家老李跟着,回来细细告知,并无任何不妥。棠儿一开始其实是九皇子殿下的玩伴,说过不少与小皇子相处的趣事,亦无不妥,后来、后来——”
容开济皱眉回忆,惊觉一想吓一跳!
“既是九殿下玩伴,怎的与庆王殿下如此亲密?”容正清忧心忡忡,不敢置信问:“您说二位殿下还时常屈尊纡贵到府上喝茶用膳?”
容开济越想越慌,两手紧紧交握,急切解释:“次数并不多,九殿下只来过两次,与棠儿的确玩得很好,庆王殿下则一向话少,其为人正派大气,举手投足符合皇家礼仪,毫无粗鄙傲慢之态……”渐渐的,他说不下去了。
养父与舅父面面相觑,一阵可怕的沉默。
容瑫不由自主扭头看里间:不是吧?难道表哥跟庆王……?!
良久,容开济下定决心,拍板道:“总之,我相信棠儿是孝顺懂事的好孩子,一切等他病好再谈。”
“尊您的意思。”容正清谦逊道:“我完全不了解外甥,只能依靠您多多教诲其成才。”
次日下午
书房内,数人围坐,容佑棠呈上的檀木匣子被打开,密信依次平摊圆桌上。
“原来史学林是二殿下的人。”
郭达抖抖密信,撇嘴鄙夷:“啧,完全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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