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万钧的司机王向才正伏在方向盘上打盹儿,夏天的热被夜色消去,不远处四面楚歌,八千子弟兵尽散,垓下的酒刚刚备好。
王向才合上眼没多久,突然听到敲车窗的声音,他立马惊醒,车门外站的竟是九爷,而香园里,虞姬还在劝战败而归的大王好生歇息。
戏才开始呢,九爷怎么突然离场了?
王向才还以为自己癔症了,使劲儿揉了下眼,这才看清真是九爷,以及九爷身后牵着的人——不是五奶奶,而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公子。
王向才记得这小公子,他半月多前他坐过他的车,九爷在后座请他吃清凉糕,温温柔柔哄了一路。
王向才连忙下车,揩了把脸道:“九爷,您不听戏啦?”
“不听了。”
“那我现在就送您和这位公子回去?怎么没见着五奶奶?”
“这车我来开,你再取一部过来,戏散场了务必把五姨娘安全送到家。”
赵万钧说着把沈惜言引到副驾前,替他打开车门:“慢点儿,小心头顶。”
那轻和的声音简直让王向才在夏夜里打了个颤,王向才做赵家司机多年,也是知道九爷脾气的,他从未听到九爷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还是对一个男人。
把司机遣走后,赵万钧一脚踩下油门,黑色轿车轰然而去,瞬间湮没了婉转的花腔,把什么香园、京戏、青鸢、五姨娘的,统统毫不留情甩在身后。
最爱插话的小少爷破天荒未发一语,方才王向才那惊了又惊的神色早将他的心填得满满的。他看着九爷为他如此行事果决,鼓胀的心一不留神就乐开了花。
到底是个二十不到的少年人,少年人的满足感往往爱从“自私”里汲取,却也最容易给予——无需摘下万千星辰送给他,今晨第一朵盛开的玫瑰就刚刚好,只为那份与众不同,独一无二。
“九爷,你车开这么快,我总觉得自己上了贼船。”
沈惜言嘴里说着质疑,神情却丝毫没有所谓“上贼船”的不安,反倒像只志得意满的小猫,温声懒语,一脸餍足。
赵万钧眉峰一抬,点头赞同道:“没毛病,但凡贼船,都载着宝贝。”
沈惜言刚开始没懂,盯着赵万钧的侧脸看了半天,才忽然弄明白九爷这话可能的含义,眼神瞬间就飘忽到了别处。
“青鸢今日唱的是《霸王别姬》。”
“是吗?没细听。”
“那你现在知道了吧,就这么走了,你不觉得可惜?”沈惜言知道,这可是九爷无与伦比的心头好。
小少爷又开始故意说些口不对心的话了,九爷心里门儿清,却没戳破,对于沈惜言,他总是有着超乎常态的耐心。
“戏多的是,唱戏的人也多的是,何必将今晚浪费在平凡的事情上。”
“可青鸢呢,他也是平凡的人吗?我听闻他曾救过你。”沈惜言忍不住追问,问完又有点儿后悔,万一九爷真把青鸢当作很重要的人怎么办?
赵万钧“嗯”了一声:“六年前不慎落入贼人陷阱,他出手相救,算是救命恩人。”
“你对恩人这么好啊,连他需要的小玩意都给他一件件备好。”既然起了话头,不如一并问清楚,沈惜言始终记得那日在青鸢化妆间看到的那些衣裳头面、脂粉钗钏,无一像九爷会碰的,却独独为青鸢碰了。
“什么小玩意儿?我把钱拨给席贵了,让他去置办,至于他送了什么过去我还没问过。”
好嘛,原来九爷赏青鸢的东西都是管家操办的!沈惜言一喜,攥紧拳头才忍住拍大腿的冲动。
硌在他心窝的一粒沙子终于消失了,他正对风口舒畅了会儿,突然发现自己刚刚那话好像有股酸不溜丢味儿。
他忙解释道:“你可别误会了,我问这个是想向你学习如何对待恩人,你也救过我——”
“打住小家伙,你最好不要给我任何报答。”
车驶进胡同的瞬间,九爷脸上的光影也沉了下去。沈惜言想问为何,转头又记起来了,九爷说过的,他不爱被人叫“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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