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就不清楚了,得问问另一个传话的。”伙计往衣冠满座的台下张望了片刻,回身对沈惜言说,“没瞧见,兴许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一杯茶而已,说不准是青鸢叫人送的,沈惜言摆了摆手:“算了,不碍事。”
伙计走后,沈惜言顶着一脸臊红抿了口杯中的蜂蜜水,这沁入心脾的甜度,竟是他最喜欢的。
他不由得想起第一次来香园听戏的时候,九爷给他带的清凉糕,也是这般恰到好处的甜味,只可惜他没吃完,后来严夫人知道他想吃,还特意命人去买了好多回来,各类都有,只是通通都不对味。
沈惜言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蜂蜜水,假威风过后,他心里又莫名其妙地不是滋味了起来。
就像耗尽了蜂蜜的甜,只剩盖不住的酸。
两日后的下午,沈惜言正坐在窗边看法语版的《散文选》,刚下学的严书桥嚷嚷着来了。
“号外号外!”
“你爸又给你放假啦?”沈惜言合上书,看起来对严书桥所谓的“号外”不甚感兴趣。
“不是,是陆凤眠从上海过来了,她今晚要在大剧院演话剧!还好你过几日才回金陵,我让大哥帮忙弄了前排的票,你赶快捯饬捯饬,吃完饭咱就过去。”
严书桥说着往桌上拍了两张入场券,上头印着陆凤眠的肖像,卷发美痣,摩登扮相,眸色撩人又不乏上海滩名媛的文艺气质,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心动几分,可沈惜言却像被烫到似地收回目光。
他与九爷在六国饭店看的那部电影,就是陆凤眠演的。
“你还没听过陆凤眠吧?她红火起来的时候你正好在美国,去年她来过我学校一次,简直比那闭月羞花还要醉人数倍。”严书桥的表情动作都跟念诗似的,浮夸又向往。
沈惜言点点头:“挺好,不过我不去。”
严书桥兴奋的表情瞬间耷拉下来,一屁股坐在了沈惜言的书桌上:“你最近怎么了嘛,你以前明明很爱玩的,自从上回……”
“哎,打住打住!我今晚和青鸢约好了,要去听他的戏。”
严书桥拿着票在沈惜言面前“哗啦啦”抖了两下,稀奇道:“不能够啊沈大少,你从美利坚回来的,放着那么多新派玩意儿不碰,怎么突然爱上了听京戏,这是在西洋玩腻了打算返璞归真啦?”
“我以前又没听过京戏,京戏对我来说比百老汇的歌剧更为新派。”沈惜言一本正经地胡扯,事实上,他对有板有眼的本土戏剧毫无兴趣。
“不对,我觉得你有问题,你变了。”
严书桥这人精得很,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儿,沈惜言只能先以退为进。
“我哪儿变了?”
严书桥满脸审视地摩挲着下巴,道:“我说不上来,但你绝对有事儿瞒着我,不过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万一是看上的哪个姑娘人家看不上你,说出来岂不底儿掉?”
沈惜言闻言心里一虚,背后冒出汗来。
他知道严书桥平时看着大咧咧不担事儿,但其实心眼儿细,只是没想到这回竟猜中了大半。
他这事儿,可不就是跟那情情爱爱有关吗?只不过对象是个男人,然而,这恰好就是走入僵局的关键一棋。
严书桥见沈惜言不说话了,也知道自个儿猜中了,他呲溜一下跳到地上,拿起话剧票道:“得,你去听你的京戏,我呢就邀个同窗一起,也差不离。”
“等等书桥!” 沈惜言突然叫住严书桥。
“想通和我一块儿去看陆凤眠啦?”
沈惜言摇摇头,下唇被上齿咬得发白:“我……”
严书桥被沈惜言支支吾吾的模样吓到了,沈惜言最近老这样,严书桥甚至怀疑自家那位好强率真的好友被人调过包了。
严书桥拍着胸脯道:“男子汉大丈夫,有话直说,天塌下来咱俩一人顶一半。”
这塌下来的天严书桥是否真能扛住,沈惜言不敢妄言,可眼下唯有严书桥一个能说知心话的人,他与严书桥近二十年的情谊,早比金坚,他倒不是怕严书桥知道他的腌臜心思之后嫌弃他。
他只是羞于启齿——他是如何向九爷说教一通,最后九爷及时抽身,他却泥足深陷的。
沈惜言天人交战,一忍再忍,最后还是没忍住碰了上下嘴皮子,把那晚在六国饭店门口发生的事统统跟严书桥讲了,包括自己对九爷说了怎样难听的逆耳忠言,又为此陷入了怎样难堪的局面,讲到最后已是满面愁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