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自古武道盛行,本无佛寺,魏晋时文显法师来到此地传授佛法,这才有了兰因。”方丈给小鱼沏了杯茶,端坐斋堂之中,他脸上的严肃已经比在外时缓和许多,“建寺以来,历代方丈承接衣钵时皆须牢记一条训诫:门环右侧铜钉响三声,再响三声,即为贵客来访,方丈应当独自亲身相迎。”
“这贵客名为解钏,乃是青丘涂山族的一条九尾白狐,曾与我佛家师祖交好,”方丈说着又给身旁的空位沏了一盏,“算来已有六百余年。”
“佛家师祖?”
“白马寺慧方法师,”方丈抬眼,“施主可曾听过?”
小鱼摇了摇头。
“实不相瞒,我见过不少被佛法镇压的大小妖精,”他斟酌道,“没想到还有寺院会愿意和我们交好。”
“出家人不打诳语,还请施主放下心来,”方丈慈祥笑道,“何况白狐解钏于我寺有大恩,三界众生,凡行善者皆是功深德重,这与是人是妖并无关联。”
“大恩?他救过你们?”小鱼立直腰杆,跪坐起来。
“施主有所不知,”方丈合十道,“最初建寺时此山妖魔丛生,毒瘴密布,正是解钏为我们设下结界,偶尔妖众举族侵扰,他还会亲自前来驱逐。不过这都是百年之前的旧事,近年天下太平,我也未曾想到今日能与这灵狐有上一面之缘。”
小鱼认真听着,不禁在心中称奇:原来还有妖怪不仅不会被和尚压在宝塔下面,还会反过来保护这群吃素的!他捡到的不像一条狐狸,倒像是位下凡为善的仙人了。而百年之前自己正在山下游历,怕是错过了狐狸的英勇。
可话又说回来,为什么偏是这群山,这座庙?偏偏自己还在香炉旁的圣池里游过几十载。巧合吗?那暴雨夜中的竹林际遇是否是巧合。正思索时,小鱼又听方丈说起狐狸藏在寺里的宝物——没人知道狐狸把它藏在何处,也没人知道狐狸藏的是什么,一代代方丈更迭至今,口口相传迎客之后的职责,也只是自行回避,任狐狸在寺中寻找罢了。
小鱼听得蹙起眉头,却不再多说,仰面把茶水一饮而尽。
他的问题已经太多,至于答案,他只想听问题的源头自己讲述。
“是在说我吗?”狐狸,不,应该说是解钏,站在门外敲了声门板,随后便跨门槛而入,径直走向方丈旁边的空位。
他笑盈盈一坐,桌沿那盏茶还没凉。两手空空的,也不像是拿了什么宝物。
“阿弥陀佛,”方丈起身施礼,“时辰到了,我去开山门,二位施主自便即可。”
“慢走。”解钏盘起腿来,也跟他施礼。
待到门缝掩合,他便转脸望向小鱼:“问题应该有很多,你想先问哪一个?”
“你设结界保护这座庙,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在这里藏了宝贝。”
“什么宝贝?”
“我刚刚拿回来的宝贝。”
他要开始耍赖了,小鱼看得出来。喉头滚了滚,小鱼又道:“这座庙里的池子,我最初是怎么进去的,你可知道?”
这回解钏却尤为坦诚:“是我放的。”
“那时你还是灵珠一颗。”他又道。
小鱼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半晌,他发觉自己不开口狐狸就不见多说的意思,于是又问:“那我之前在哪里?”
“自然是海底宫殿,夜明珠下,万龙中央,”解钏垂着眼睫,杯盏中的绿茶已被他晃出一个小小的旋涡,“真龙幼子出生不久,我去东海道贺,未曾想到会被托孤。”
“你是说,我父亲是真龙?”
“正是。”
“我只知道前朝天界仙魔大战,最后一条龙为天帝战死昆仑……”小鱼已经面如纸色,“我出生的时候,恰逢龙族即将出战,所以我才会被‘托孤’,是吗?”
“为天帝战死,”解钏却笑了,低头轻嗅茶水,“不知龙王听到会作何感想。”
“不是战死是什么?”
“不是什么,”解钏还是笑着,却显得很冷,“的确是战死。”
小鱼打了个激灵。他不知这又是为何,但他有种自己应当止步的强烈预感。小心观察着解钏的脸色,他转而道:“你去道贺,你和我爹是朋友。”
“有几百年的交情,”解钏放下茶盏,“但你不准叫我叔叔。”
“所以你设结界其实是为了——”
解钏却忽然打断,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有话路上再说。”
与一丛丛香客擦肩,在胭脂味和香火气中走出山门,小鱼又一次这样离开了兰因寺。然而这次却跟前面的任何一回都不同,他的脚好像踩不到实处,目光也轻飘飘的,全然不知该望向哪里。
他是龙?
可他现在是这副窝囊德行。
他的亲族大概全都死了。战死,某种战死。还有条九尾狐重情重义,从他只是颗灵珠开始就保护着他?
可这狐狸终于现身,此刻走在他身前,却不和他说话。
普普通通地活过了二百年,本以为这望不到头的一生也会如此普普通通度过,小鱼甚至不曾认真设想未来。再度远离大路走上天梯不久,他终于咽下一肚子古怪,挑开话头:“我游历时听说,如今世上有三处灵眼,西在昆仑,中在凉州,还有一处便是荆楚。”
“确实。”解钏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灵眼具体的位置就在这几座山附近,导致此地灵力极为旺盛,非常适于修炼,”小鱼进一步试探,“所以方丈才会说,兰因寺经常被其他妖怪觊觎。”
“不错。”解钏又道。
“我住的山头少有飞禽走兽,原因也是你结界吗?”
“原因是你自己。龙骨威压太重,一般活物不宜靠近。”
“可是那天晚上你出现在竹林里,我觉得不是因为没力气避雨。你是在等我吧。你设置结界是为了保护灵眼?保护兰因寺?还是为了保护我?”
“是为了保护我存放在寺里的东西。”解钏回头看他一眼,“你一条龙,早就学会了离开我给你准备的池子,还要我来保护?”
“……”小鱼感觉到了毫不客气的嘲讽,“可我法术用得很烂,龙形也不会化,我和什么都不懂也没有两样。”
“你只是不会使用自己的力量,”解钏的声音放柔了些,“以后你会什么都懂。”
“那你藏的到底是什么宝贝,可以告诉我吗?”
“早知道你问题这么多,最开始就不会让你开口问我。”
“……”小鱼只觉得自己又要口齿不清了。
“不过我们确实也有必要见上一面,”解钏却自顾自道,“你长大了,不需要再做鱼了。”
说完他就停步转身,就那么窄窄一道天梯上,小鱼一步没刹住差点撞到他面前。而解钏抬手仍然稳如泰山,拢到他颈后提上了他的后领。
顿时,一股力道直逼脉搏,小鱼两眼一黑,再度恢复视线时只见江涛滚滚,天梯已然不在脚下。他们甚至渡过江水,回到了对面山下的石滩。
“我们刚才是从那儿跳下来的?”小鱼仰望峭壁,倒吸了口气。
“现在你要从这儿跳下去。”解钏指了指江水,说道。
“可以是可以,我又不会淹死,我还会逆水洄游,”小鱼瞧着他的臭脸,心中突然升起叛逆毛躁,“但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不是要害你。”解钏的耐心显然不多。
小鱼抱起双臂,一口气直往脑门上冲,“你带我去取你的宝贝,跟我说我爹的事,又说我不用再做鱼了,可你每次都藏着点什么,不把话说清楚,挑起我的好奇心又开始嫌我烦!”
解钏一怔,似是被他这番话稍稍惊到,小鱼却莫名难过:“我愚笨,搞不懂其中恩怨。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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